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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镜(27)+番外

作者: 傀骨 阅读记录

那县令捻着唇边那两缕胡须,轻轻笑了一声,道:“我所辖区域,无不安民乐业,如何会有盗匪猖獗,实在是说笑了,我见你有伤在身,怕是因此出了幻想,我与你二两银子,便不要这样胡思乱想,若还有难处,可找本官下属,为你寻个教书先生的工作也是不错的。”

他当真摸出二两银子递到一名小厮手上,便自顾自地掀开轿帘坐进去了,一声起轿队伍便重新动了起来,那小厮走到老儒跟前,道:“老酸生,听见没,这是太爷赏给你的,还不收下?这是我们太爷仁慈,换了旁人你这胡言乱语还不给打了板子?”

老儒使劲睁大眼睛看他,没伸手拿那钱,汗从他头上流下来,险流进眼睛里,他用袖子擦了一把,道:“小生何曾胡言乱语,匪患未清,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他瞧着县太爷远去的方向,转身又要追上去,那小厮瞧了他一眼,正要一脚踹上去,让吴楠挡住,反倒让自己摔了一跤,他爬起来,瞧瞧吴楠,说:“哟,小孩子打架闹事,大爷还不跟你一般计较。”他转头又去瞧那老儒,一口痰吐在老儒脚边上,手里掂量着那二两银子,道:“老酸生,没完没了,实话告诉你,就算真有匪患,太爷也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二两银子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既不要,不如给了大爷我,你还是滚吧。”

他大摇大摆,跟着那县太爷的轿子去了,老儒觉得头脑发花,一时身子摇摇颤颤,吴楠忙忙上去把他扶稳,听他说一句:“楠子,老夫当真对不住你。”便没了声响,吴楠扶着他到一边坐下,一个路人凑上来,向吴楠叹口气:“娃娃,你把你家老先生扶到我店里去,先休息休息吧,这县太爷人模狗样,没有好心的,还是不指望的好。”

吴楠抬头看看他,行礼到:“多谢了。”扶着老儒到那人店里躺下。那是一家医馆,开在县衙旁边的一条巷道里,那人帮老儒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道:“瞧你们也是可怜人,这诊费便不收了。”

吴楠抿抿嘴巴,只说了一句:“多谢。”他到医馆门口,找了个台阶坐下,抱着手里的剑,神情怔怔的。

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抬头的那一刹那,他瞧见一抹大胡子从巷尾闪过,他转头瞧了瞧身后躺着的老儒,才起身去追。

追过几处巷道,他已不知身在何方,这里怕是离闹市远了,没了小贩的吆喝,只能听见一阵阵风刮过窄巷呼呼的声响,几片枯黄的叶子从人家院子里的树上飘下来,“唰唰”地响着。

实则吴楠是当真不晓得那个大胡子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只是跟过来了便要求个结果,即便这结果是没有结果。他蹲在一户人家的围墙上面,借着树的枝杈挡着身子,然而他已经没有目标了。

“呀啊!——”这时候,一声尖叫从层层的巷道里穿出来,那声音沙哑尖细有些耳熟,接着是一声声的呵斥:“滚,滚,滚开!”然而那声音很快就被闷进一片寂静里。

吴楠站起来,沿着那声音的方向寻去,在一片屋舍里找到一面院墙,墙的那边是杂乱的吵闹和摔打声,一扇上锁的小门隔住了它们,吴楠翻上墙头,瞧见里头中间一座屋舍,四五个家丁在门前头守着,他悄悄在院子角落里落地,蹿到那几个家丁身后,一个个劈晕了他们,那屋里突然一声“咚”的巨响,而后是一片沉默,再之后一个男人破口大骂,“疯婆子!”。

吴楠走到门前,那门忽地被推开了,一个歪戴着冠帽的男人站在那里,发丝凌乱,衣裳也有几处撕裂,男人瞧见吴楠站在他跟前,喝道:“晦气晦气!小屁孩!叫人来,把屋子里那疯婆子带走!”

吴南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忽地瑟缩了,他后退几步,躲进了房里,喝道:“瞪我干嘛!还不去!”

吴南一言不发,他提步逼过去,那男人猛的关上了门,吴楠拔出剑来,把门劈开了,屋里一团乱麻,桌子椅子倒了一地,一个女人趴在床边,散乱着头发,一边的柜子上沾满血迹,那男人站在屋子另一边,冲吴楠喊:“你进来作甚!滚出去!”

吴南走去把女人抱起来,扒开她脸边散乱的头发,擦了擦她的脸颊。

“啊!”男人忽然疯叫一声要跑出去,吴南放下女人追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门槛上,那男人兀自还叫着:“你作甚!你作甚!我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你胆敢杀我?”

吴南踩住他的脑袋,把他的头磕在地上,那叫声就变了哭嚎:“你作甚!你作甚!饶了我吧!我给你银子可好?我有钱!”吴南想了一下,把剑戳进他喉口,那声音便在半截里消失了,血猛的飙出来,溅了他满脸满身,他抹了一把脸,拔出剑,走进屋里,把女人抱起来,扶到自己背上,背起她走出门去,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剑一个个戳进那些昏倒的家仆喉咙里,血淌了满地。

女人比他高一些,他背起她的时候不由地向前弓背,走路时吃力得很。

他背着女人一步步地走,每一步,都滴了血在地上,他把那小木屋的锁劈开,进了深巷时,已经入夜了,月亮慢慢升起来,月光把那血照得发亮。

走到医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老儒在那里等他,他背着女人到他跟前,老儒瞪大了眼睛,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吴南,低低地问:“楠子,你这是?”

吴南把女人的头发扒开,低低应道:“先生,我找到我娘了。”

老儒瞧见他浑身的血迹,怔了半天没有言语,他长长地叹气,说:“快走,我们今夜便要出镇去。”

他们果真连夜出了镇子,天微微亮的时候,在原来那个小村庄的坟地里,吴楠父亲的坟边上,吴楠把吴母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下,找了块木板来,在上面刻下“母吴齐氏之墓,子吴楠立”把木板同他父亲那块木牌重合到一起。

老儒叹着气,他叫吴楠到他屋里换了衣服,他拿出一枚翠玉扳指来,递给他,对他说:“老夫对不起你们母子。这是当年你父亲赠与老夫的,老夫如今实在受之有愧。”

吴楠摇了摇头,把那玉扳指推回去:“先生不必自愧,此事实在与先生无关。这扳指既是父亲所赠,身为人子实在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还请先生收下。”

老儒叹着气,又是几次推脱不成,只好先收下,道:“老夫便暂时保管吧。”

他看着吴楠,道:“此地不可久留,老夫于平城有一老友,你既再无亲故,若当真还信得过老夫,便随老夫投奔他去吧。”

吴楠答应了。

老儒那老友,便是老李头,平城里的老捕快,老儒带了吴楠找到他,已是半年之后,那时老儒浑身褴褛,瞧见他只低低叹气,头一句是:“老朋友,昔日之争,怕是我错了。”

老李头本是欢喜地笑着,听了这话,把那笑容敛了起来,问他:“你这是?”

老儒摆了摆手,拉着吴楠向他行礼,说:“我如今身弱,怕是命不久矣,烦劳你今后好好照护这孩子,算是帮我赎些罪孽。”

老李头毫不犹豫便答应了,那老儒不愿留宿在老李头家里,愣是带着吴楠去贫民窟做了乞丐,他也果真是体弱,不过一年,便病逝了。

吴楠从此在贫民窟长大,老李头也果真照护他,又见他武艺高强,有心拉他为官府县衙做些事情,十年之后,他便承了老李头的位置做了捕头。

那是一日夜里,吴南从外面回来,正看见老李头坐在屋里,他看着他,低声说:“你何必要这样做?”

吴南顿了顿,却忽地扬起一个笑来:“被你知道了。”

老李头叹道:“他们罪不至死。”

吴南冷冷地笑着:“有罪,怎便不至死?”

老李头叹着气,他站起来,说:“你如此下去,叫我如何向老友交代?你还是收手吧。”

吴南低声道:“我为何要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