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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176)+番外

作者: 万山横 阅读记录

朱彦万应等人下狱后,皇帝发话说要严审,廷尉府官员不敢殉私,几番拷打之下,便有人召出收受京城某富商贿赂的事来。又有好几人捱不得毒打,相互攀咬,遂把亲朋弟子都牵扯进来,到最后,因为此事而下狱的人竟达百人,这便是元始十七年的“何党之祸”。

方犁素来与何门弟子来往密切,且当日还曾参加集会,自然首当其冲地被抓了进去。他京中并无亲眷,唯有老仆胡安在家理事,眼睁睁看到自家三郎被一帮人如狼似虎地带走,把胡安唬得差点撅倒。家下众人从未见过这般阵势,也都慌作一团。最后还是小殷和百里冷静下来,晓得此事厉害,忙把胡安搀到一旁,商量着要给北边的大将军送信儿去。胡安抽了几百口冷气,这才把老泪收了,坐镇家中,一面派小殷飞马向贺言春求救,一面让六儿叫了胡十八来商量,好托人去廷尉府打探消息,带衣服吃食进去。诸事分派妥当了,后来细想了一回,又让人写了封急信,叫百里即刻送往清水镇,好叫墩儿和郭大郎知晓。

不提胡安忙乱,却说小殷当日就牵着两匹好马出了门,一路马歇人不歇,风尘仆仆地赶了五六天路,险把命去了一半,才赶到天水军营。幸而贺言春正在营中理事,见人拿了方御史家印及信件来,当即命齐小白把人带进来,其时小殷却已力竭昏迷。等齐小白往小殷脸上喷了几口冷水,把人救醒后,贺言春已是看完了信,饶是他一向沉稳,到此时也脸色大变。仓促把大小将领叫进帐中,军中事务都草草交待诸人后,贺言春便带着齐小白和三五近卫,连夜离营往京城里赶。

几人跨下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骏,竟只三天功夫便到了京,一进城,便先去方家打探消息。胡安正终日惶恐不安,见了贺言春,便如有了主心骨,忙连哭带说地把这几日的情形告诉了他。原来方犁入狱之后,胡十八等人百般使力,送了衣服被褥进去,又私下里打点贿赂牢头,是以方犁并未受什么大苦。只是廷尉府的人后来又查出京城富商同方犁有所来往的事来,一口咬定方犁对告缗令不满,乃是被商人收买。如今已经被下了重狱了。

其时胡十八也晓得贺言春回京了,也急急地赶来方家。贺言春不及安抚胡安,便让胡十八带路,要先私下里去狱中探望方犁。胡十八答应了,路上几番欲言又止,后来到眼看快到狱边上了,才小声提醒道:“大将军,方御史这事,只怕要糟!听说皇上近来恼怒何门弟子结党把持朝政,迁怒于何推之,以前何等敬重,如今连文毅公的谥号都褫夺了呢。”

贺言春默不作声骑在马上,看着眼前沉沉暮色,恍如没听到,半晌后才道:“但凡我在,绝不会让他出一点事!”

胡十八只得闭了嘴,心想,天爷啊,我可不就怕您老人家为了御史,闯出什么了不得的祸事来么!

昭狱的一个小头目,乃是胡十八同乡。胡十八托人递进话儿去,那人也不敢托大,忙勤勤谨谨地出来了,和胡十八寒喧两句,听说要看方犁,先是满脸难色,后来看胡十八身后还遥遥站着一人,面赛寒铁、身有威仪,便猜到必是大人物,只得唤来一个牢役,领两人进去,一路千叮万嘱,让速进速回,免得上官晓得怪罪下来。

胡十八自然百般感谢,那牢役在前带领,他和贺言春紧随在后,就见狱中又黑又潮,霉味、血腥味和尿骚臭气夹杂在一起,十分令人窒息。又有人不停发出颤抖的呻*吟和惨叫,纵然他久经沙场,到了这地方,也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那牢役带他们七弯八拐,过了好几道铁门,这才停下脚,指着其中一间牢房道:“便是中间那屋了。两位有话快说,说完便走,休叫小人受上官责怪。”

胡十八应了,却不动脚,却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儿,递给那牢役道:“多谢兄弟通融!些须碎钞,且拿去打杯酒吃!”

两人在铁门这边小声聊天,那边贺言春早疾步走到中间牢房,两手抓着铁栅栏朝里看。就见一堆稻草上放着铺盖卷儿,上面躺着一人,不是方犁是谁?

贺言春眼睁睁望着他,一时竟出不得声。方犁本是脸朝里躺着,到这时若有所感,猛然回过身来,看见门口有身影,不及辩认,便晓得是贺言春,忙飞扑着爬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贺言春把满腔起伏的心思都硬生生压回去,吸了一口气,才道:“凑近来我看看,挨打了没有?”

方犁摇头,小声急促道:“并不曾挨打。你太胡来了!你在营里,没有旨意,怎么能私下里回京?明儿就给我回去!……可还有外人晓得这事?”

贺言春把手伸进栅栏里,在方犁的脸上身上摸了几把,确认没有受刑,心里这才好受了些。闻言道:“叫我眼睁睁看你受苦么?那不能够!纵然他是皇上,也不成!”

方犁忙伸手握住他的嘴,小声道:“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听我说,这事我是受了牵连,纵有罪,罪不至死。你今晚就回军中,别再管了!休把你也连累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报亲人

任方犁再是心急如焚,贺言春也不为所动,只朝外瞅了一眼,见牢役和胡十八正在悄声交谈,便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物什,塞到方犁手中,低声道:“皇上问起来,我自然有话回他。这个你留着防身,若有人行歹,只管刺死了再说!过两天我让小殷进来陪你。外头纵有天大的事,你也别管,操心自己就好。你记着!若你性命不保,我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咱俩要活一起活,若活不了,那便一起死!”

方犁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便知道他主意已定,万难劝转。只得闭一闭眼,忍下满眼泪意,把头抵在他手上,颤声道:“那你答应我,有事多同旁人商量,别乱了方寸,也别一意孤行,好不好?休为了救我,把许多人的性命都搭进来!”

贺言春点头,又叮嘱两句,外头牢役已是催促起来。方犁便把贺言春朝外推。贺言春站起身来,朝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定定地看他一眼,这才毅然决然地出去了。

方犁眼睁睁看他出去了,这才握了握手中物什,昏暗中见是个小小铁筒,便晓得是兵器坊崔老儿送自己的那把小刀。轻轻一按上头机括,藏在里头的小刀便铮地一声弹出来。方犁忙把刀收了,藏在褥子下头的稻草里。自己呆呆坐着,想到贺言春本就为皇帝忌惮,如今为了救他性命,免不了要和皇帝对着干,到最后只怕不可收梢。思及此,一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一边越发忧心忡忡。

不提方犁狱中忧虑,且说贺言春出去后,路上便嘱咐胡十八,让他尽早设法,将小殷和小丁两人安插进来,在方犁身边做个牢子。胡十八担了一路的心,只怕他说要领兵劫狱,如今见不过是要安插进去两个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忙回去打点不提。贺言春便又回了方家,草草歇了一夜,第二天就进宫见皇帝去了。

这日皇帝在殿中和大臣们议毕了事,众人刚散了,徐内侍便上前禀报,说是大将军从北边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皇帝倒也不意外,让老徐把人领进来。等贺言春施毕礼,皇帝端着盏茶,眼皮搭拉着,轻描淡写地道:“马上要出征了,怎么好端端的回京来了?”

贺言春跪坐在皇帝对面,闻言抬头看着他,道:“皇上想必知道,臣为何会匆忙赶回来。”

皇帝本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会找个借口搪塞一下,谁知竟是这样的直截了当,顿时也有些发怔,手里端的那盏茶停在半空,半晌才落到桌几上。

皇帝本想要发作的,但最后只是笑了笑,笑容有点发苦。他轻叹了一声,才道:“难道竟连你也觉得朕做错了?竟连你……也觉得这告缗令祸国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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