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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47)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我怔住了:“难道不要奉茶听训么?”

怎么与我上回拜楚云为师不大相同?

他抱起双臂看着我,挑眉:“我不喜欢那些倒人胃口的规矩,你就在这儿给我磕三个头,叫一声‘师父’,让我过一过瘾,咱们这个师徒名分就是板上钉了钉子了。”

我抿了抿唇,他这个人实在和我见过的人都不相同,真是不好揣度。

走了过去,依言跪下向他磕头,称呼他:“师父。”

他重重答应了一声,笑眯眯说道:“小九,真乖啊!”

说着,抬起手似乎想在我的脑袋上揉一揉,碍于我梳得整整齐齐的那一头发髻,不得不将手一偏,落在我的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皱眉道:“以后跟着我的时候,还是穿着男装好,省得叫我白担个虚名!”

“您不是说不在乎那些浮名虚名么?”我抬起头,巴巴地望着他,“再说,我二哥也说了,说您在京都可是声名大噪,有数不清的女”

还没说完,已被他捂住了嘴,瞪眼道:“我就知道老二那个不厚道的最会胡说八道!”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一扫之前所有的不快。

他斜着眼看我:“心里痛快了?”

我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他便讥笑起我来:“瞧你那点出息,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的!既做了我的徒弟,我有一句训诫的话你别说不爱听——我不喜欢人哭,我辈男儿向来流血不流泪,你虽不是男子,可我对你的要求是一样的,你别忘了。”

我大震,想不到他真能平等待我,而不因我是女子便说些软话叫我舒服。

“我不会忘的。”

他满意了,抬抬手示意我站起来。

外面的阳光正好,他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万分,长吁了出来:“九儿,出来陪我走走。”

我抽抽鼻子,“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走得不快,大约是有照顾我的成分,抑或是春光正好,不适宜急急赶路。

“九儿。”他唤我一声,那“儿”字几乎轻到不可闻。

我张了张口,自然而然的第一声“师父”终于答应了出来。

他似乎只是想听我喊他一声师父,颔首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幸好我颇有耐性,也不发问,就这样默默地跟着。

师父走了一会儿,忽然感慨起来:“说起来你还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真没想到,竟是个女孩子。”

我微微蹙眉,摸不准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

谁知他反手就往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啧啧两声叹道:“我看出来了,你可真不好带。”

我嘿嘿笑了笑,摸了摸被他拍过的地方,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

从前只在一旁看见畹华和大哥二哥他们说话时,大哥二哥他们会拿这样的语气动作和他说话,很亲昵也很照顾。他们永远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和任何一个姊妹说话,即便是二哥,在亲近之中仍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

“九儿,”师父突然唤我。

“啊?”

他侧过脸去,留给我大半个背影:“不要指望我会教你太多的功夫,那只不过是本末倒置的表象。若你真心肯学,诸子百家,我都是教得起的。”

前一句听得我翻江倒海,后一句听得我百花怒放,不得不说这位师父的段位确实比我高太多。

“诸子百家么?便如阴阳纵横之类,你也肯教我?”我狂喜之下拽住了他的衣袖,使劲往下扯了扯。

师父瞪我一眼,从我的手中拽出他那宽大的袖口,昂起头蔑视我:“没大没小。”

我乖乖喊他一声“师父”,他果然受用,笑眯眯在我头上摸了一把,不想被我发髻上簪着的一枚金梅花给咯着了。他顺手就把那枚金梅花捋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了片刻,哼了一声:“这些丁丁挂挂的”

底下的话没说完,师父便轻咳了两声,仍以一本正经的口吻继续说道:“别以为会舞棒弄枪的就没人敢欺负你,这世上最不缺卖力气的傻子了!”

我似懂非懂:“那要如何,才能不受人钳制?”

他嗤笑一声,戳上我的额头:“当然是要这里活络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就是从小受到的轻视太多了,想要别人正视你么?这有什么难?”

被他这般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心思,我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嘟囔:“当然难了。”

难,当然太难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安安分分,做个听话的规矩的闺阁中人,到了年纪就谋个好亲家嫁出去,过相夫教子的默然日子。没有人愿意听听我想要什么,更没有人在乎我想要什么。

只不过这些我都不必说出口,师父他似乎真的了然于心。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看着他晃晃悠悠越走越远,那背影身形却依然如山般的峻拔可靠,那是我在父亲身上所渴望却不可及的,如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实在来之不易。

我这一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唯独他,成就了我,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恩人。说来也许荒诞,我和他,从无半点男女之色,更似亦父亦子,弥补了我心底的许多不足。

第37章

林琰不辞而别了。

两天前, 我们坐在桃花林中, 挨在一处翻阅《长亭送别》篇章, 说些俏皮的话取笑张生的情痴, 也取笑崔莺莺的故作矜持。

他闭着双眼听我读,忽然轻笑一声, 说道:“‘晓来谁染霜林醉, 都是离人泪’, 既然枫叶是离人泪染红的, 那这桃花林又是谁染红的?可见文人多矫情, 自以为天地间的万物都是依他心情变化而变的,殊不知这天底下少了谁也都无不可呢!”

我叹一口气,笑道:“什么话?你又胡说了。”

一阵春风吹过,吹落片片桃花的花瓣在他的面上c发间。他睁开眼取下花瓣托在手心看了看,挑眉问我:“说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

“古人但凡说些什么, 你听了,总是要挑几个刺儿出来,显摆显摆。”我摇头笑叹道,“譬如方才那句诗,分明不过写离情, 落到你嘴里, 到变成鸡蛋里挑骨头来了。”

我作势要站起来,他却一下扑了过来, 一手将我摁住, 整个人已顺势躺了下来, 把头枕在我的膝上。

“我困了,你唱支曲儿罢。”

他说得很是理直气壮,气得我暗自磨牙。我虚拧他的耳朵,压低声问他:“你当我是谁?还叫我给你唱曲儿听?想是你困糊涂了罢?”

崇谨檀唇微启,笑了起来,囔囔道:“你就是你咯,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在这儿?”

这人,总是这样,总是说一半藏一半的,叫我摸不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见他困怠,有意试他:“是了,红缨可不在这儿,你可千万别使唤错了人!”

红缨么,便是他眼下交好的一个伎子了。

他微微睁开左眼,右眼仍是闭着的,蹙眉:“又与红缨何干?”

我燥红了脸,说不出这个中的因果。

崇谨见我不回答他,复闭了眼说道:“我就是想听你唱歌,你说旁人做什么?你唱得不好了,横竖我不笑话你就是了。”

我抿了抿唇,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桃树上。

和他微微扯开些距离,我才好意思开口说道:“唱,也不是不能,只是我从来也没唱过,若是不好了,认真不许你取笑我,否则我必定是要恼的。”

他从胸膛处“嗯”了一声,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不笑你。”

得了他的保证,遂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四婶唱给我唱的半支《渔家傲》,便学了四婶的调子缓缓唱来。

词的下阙如是说:天外吴门清霅路,君家正在吴门住。赠我柳枝情几许?春满缕,为君将入江南去。

这一“霅”字颇为罕见,四婶唱到此处总是含糊过去,我问她是哪一个字,她自然也答不上来,憋了好久的好奇,终想起来去问师父,他随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给我写了,说道:“往北的湖州有霅溪,就是这个字,是雷电交加的意思,亦是寒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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