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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311)

“啧啧,真是个傻子。”

被她一说,内官的心里充满了委屈,他无奈的抬脸愕然道:“陛下啊!”

那些怠慢他陛下的罪人,应该堕入地狱一万层并死不足惜。

女皇好苦恼的一拍额头,接着抬起自己的手腕对他道:“好了,多溢啊,咱们走着,咱们遛弯儿去……”

内官多溢习惯的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王,然后他们主仆就如从前一般,离开了荣耀厅,一起走向厅外的透明玄廊而去。

一直走出很远很远的地方,女皇才在内官多溢的耳边说:“你是傻子么?”

多溢闻言一滞,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王。

女皇看他不明白,就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拍道:“荣耀大厅现在多少外面的耳目,被自己儿子的臣子掘回来这样丢脸的事情,下次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你这个愚蠢的猪!”

多溢瞬间就明白自己犯错了。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女皇的小白袜子说:“陛下……您,您受委屈了。”

她总不喜欢穿鞋,总是喜欢穿着一双洁白的袜子,穿行在自己金宫的每个角落,又因她的这个怪癖,金宫打扫卫生的杂役是其它岗位人数的六倍。

宗室的老人家几次请求她穿鞋以来减少财务的额外浪费,然而她就是任性的不听。

“我才不委屈,这些都是小事儿。”

她笑着,随手将胸前低垂的,黑如鸦羽般的大辫子甩在了身后。

作为生育过九个孩子的母亲,她年纪已经进入暮年,可这种属于普通人的老化,在王的容颜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自出生便命定继承王位,不说教育,光是对自身的保养这件事,她享用的一直就是帝国最好的资源。

也因此,她的年龄就冻结在奇妙的三十五岁上下,头发依旧健康光泽,肌肤美好白皙,全身的肤色都丝毫不见年轮,还充满了胶原蛋白,骨骼健康不缺钙质,跟她的一众情人保持着年轻人才具有的丰富欲念。

在多溢看来,王是不老不死,并且是世上第一美的。

然而她的这种美又是奇特的,不见女性的任何柔美,亦没有男性的锋利,她是综合的,是能承受的,早就超越性别的那种令人一见便无限拜伏的上人之美。

作为帝国最后一个执政皇者,她享受过的东西甚至是她的长子,长女都无法想象的。

如外面那些人所说的强者,有人支配钱财,有人支配权利,这个女人曾经支配过帝国的命运,在她执政期间,大的战争没有,可是小的战争,那种国家命运的交锋她支配过无数光阴。

也因此,人混到她这种程度,普通人具有的那些情感,她没有,也不必有,也无需去有。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奇特人,多溢崇拜她如神。

金宫的一切旧人,都是这样崇拜她的。

至于她拥有了那么多的床伴,做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常人的人生都有几段情感,何况王乎!

那些不过就是王打发时间的一些小乐趣,跟道德无关,就只是个消闲的小游戏而已。

她带着他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无奈的笑着说:“我与他生气又能如何呢多溢?他甚至不是中州人,比起他对我的态度,我还不如担心一下这个。”

她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对自己的内官捻捻手指。

虽然她努力做出很贪财的样子,然而依旧学不会这种动作的精髓。

甚至看上去都有些傻乎乎的。

他们一起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常呆的地方,然而没有进宫,就看到了家门口早就等候的小内官们,还有他们手里捧着高高的求见帖子。

女皇顿时脚步停顿,相当头疼的一拍额头,表情丝毫不见苦恼的说到:“怎么办呢?债主上门,朕要是不想从崇明大厦上一跃而下,就只能在金宫穿鞋了呢,多溢!”

多溢喃喃的张张嘴,好半天他才为难的说道:“那,那陛下就暂时委屈几天儿?好歹,好歹也把外院的能源取暖费交一下啊,现在外院百分之八十的博物馆,里面都挂了霜了啊,陛下!”

女皇这下总算是有了一些些苦恼。

她叹息到:“多溢啊,钱儿,可是个好东西呢,你说是吧?”

“是呀,陛下……”

盖尔最高的商业大楼,崇明大厦第九十九层。

两位白发苍苍,身着玄服,头戴玉簪,手持酒杯的老者相互碰杯。

一饮而尽之后,他们从桌子上取出早就预备好的锋利匕首,对着对方的脖颈动脉利落的切割。

刹那,血渍喷溅一墙。

这是一年最后的一月,距离尾月年节大概还有五天。

江鸽子大早上起来,在九德先生的陪伴下吃早餐,然后在他的餐桌上,他看到了一叠报纸的头条上具都写着相当恐怖新闻。

《巨额投资亏损导致老牌银行破产,九州商联银行两董事割喉谢罪自缢》。

江鸽子拿起一叠报纸挨个读过去,一直翻阅到最后,他才抬起头对屋外喊了一声:“辛翁,还有其它报纸么?”

正在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报纸的九德先生闻言抬头道:“您不必喊他了,今天这院里大概有一半人都不会在。”

江鸽子这才发现,以往声势浩大,铺排奢华的餐厅内,今儿也就剩下了两三个小虾米。

九德先生放下报纸,脸上带着足够的悲天悯人表情道:“您知道一个具有六百多年的老牌银行破产,这意味着什么么?”

江鸽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带着疑惑问到:“难道辛翁他们也在商联银行存钱了?”

辛翁他们不是俞东池的家仆么?

九德先生无奈的叹息,大概是心里过于悲伤,他竟然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无奈的摇头道:“对于许多有钱人来说,即便是失去大部分钱财,身边也有一定的仪仗可以继续生存。可对于斗室小民来说,一家银行破产,损失的也许……就是一生的积蓄了。”

他是艺术家,本就比平常人想的多,还具有相当的共情意识。如此,他便更加难受了,难受到这个屋子都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表情沉重的缓步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他走远了,江鸽子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俞东池私下促成的这件事,也只是仅有的几个少数人知道。

这少数的几个,就包括了他。

他巧妙的带着老三巷人从那些不安全的银行走出,然而他就压根没想起辛翁这样的人,在失去银行存款之后,他们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走向绝路,是不是有大量的人会因为这件事而从此改变命运。

而且,九州商盟银行只是破产的第一家银行而已……这一切的一切也仅仅就是个开头。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江鸽子顿入深思,甚至被自己的冷心冷肺吓了一跳。

他久久的坐在餐桌边上,惊愕的在内心观察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肉体冷静的吃早餐,吃了不少东西,并且又面无表情的把那些报纸又看了一遍。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又怎么踩着院子里的积雪在小花园里转悠了许多圈儿……他寒冷冰凉,看着雪景,喂了麻雀,回到他暂居的小客房后,他又打开电视看了无数频道的热点新闻。

电视上,有人攀在一家百货公司的楼顶挣扎,他痛哭流涕的要跳下去,然而大楼保安死命的拉住了他……

大量的民众围绕在银行,他们举着手里的存单,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人在哭,有人打击过大而面露麻木。

警察拿着黑色的橡胶辊在驱赶,还有人投资□□,还有人在砸银行结实的玻璃窗……

大桥下面,大楼下面,白布蒙着尸体,各种紧急用车挤成一团。

他麻木不仁的看着,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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