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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158)

邓长农给江鸽子选了最好的肉菜,又挑了笼屉中间特制的几个有糖心的馒头,上了托盘,还双手捧了过来。

江鸽子抱着大碗,靠着自己新得的大宝贝儿,一边看着那些街坊的背影,一边在脑袋里组织构图。

他想起刚来那天早上。

他从江坝头家里出来,然后……对面的段爷爷正在家门口喂鸟儿。见到他出来了,就问他:“娃儿,你谁呀?”

后来,江坝头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跟街坊们解释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养子了……

再然后,他就轻易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的被老街包容了,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这老三巷大家的孩子。

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干仗,都不必等老爷们上阵,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涌上去直接干掉。

如此,这便润养出一帮子就会卖嘴的老家雀儿。

甭管吵架也好,动手斗殴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没输过,那是真团结!

再加上本地民风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脉当中还有高克血混在里面,是有过女儿国,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谓雁过留声,甭管是几代混过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说脾性爆碳,就说那个个头儿,也全都是人高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们。

怎么说呢!天天见着,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这些姑娘一个个的都不太精干利落,漂亮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是说她们不会打扮。

那是压根没有打扮这个概念。

甚至,她们身上穿的也不太讲究。那真是……什么耐脏穿什么,什么破旧套什么……

虽然理解,这不是遇到老三巷拆迁么,家家都是满屋子活计,又正赶上赚钱儿的热潮……甭说漂亮了,大冬天的一群丫头挤在一起,脂粉香没有不说,人一走进,那是恶狠狠的扑一鼻子汗腥气。

可是你们好歹洗干净再来吧?

不是告诉你们收拾收拾么?

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江鸽子无奈的问她们:“不是通知你们了么?叫你们收拾收拾过来,这都是从煤灰坑里打着滚出来的?”

小丫头们看着一身锯末灰的杆子爷,都没吭气。

无奈的打量了半天,江鸽子心累的对桃子摆摆手说:“桃子,去找把尺子量一下,过了一米八的丫头就先都站一边儿。”

就这样,三十几个丫头很快就量剩下八个,都是一脸懵的看着江鸽子。

等她们站成一排了,江鸽子这才站了起来,端着茶壶,一边喝一边走到这些姑娘面前,开始围着圈儿的打量。

他是一边看一边摇头。

就是在他心里老三巷再有份量,他都不得不承认,老三巷的姑娘,那是真提拔不起来,简直是无从下手。

瞧这一个个的,口红都不擦,面油都不抹,有的丫头把自己家老太太的袄子都毫不顾忌的往身上套。

他问:“桃子?”

桃子姑娘从八个人里大步站出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句:“在呢!杆子爷儿!您说量谁?”

瞧桃子姑娘这小班长的气势,倒也算得上是很厉害了。

江鸽子上下打量桃子。

这姑娘又黑了吧?并且,她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圆脸上,还顶着两坨因为帮衬家里而晒出来的高原红坨坨圆,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她还套了一件她哥的?她爸的?工厂褂子……这衣裳皱巴巴的,脱下来直接能做抹布了吧!

这也太不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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