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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137)

如此,只一晚上的功夫,江鸽子这里,像是花小善他家这种有百代的传承的,就来了两三家。

都是一大早上送来的,东西放下,人转身就跑,生怕他不要。

而这些传承册子上的技艺,怕也是因为主人为了奔一碗饭,一家人的温饱,而无法顾及,最后算是都彻底断了根的。

江鸽子有些可惜的看着这些东西,以他的经验,虽他从没有去过中州,甚至本国的国都也从未踏足过,然而像是这些已经成为古董的玩意儿,应该相当值钱吧。

别的不说,中州中心点儿位置的房子,总是能换一套的吧?这可是有千年的古董呢!

他心里这样想的,便抬头对老街坊们点明了这件事。

“这些玩意儿,中州那头国家历史博物馆好像有分类,也有价目,不若你们去看看?”

赶紧拿走吧!

人群安静了一下,接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腼腆的花小善都挠着后脑勺无害的大笑说:“哈哈!杆子爷您又说这话!谁不知道啊,早先就有人来收的,都给几千贯呢!可,杆子爷,谁敢卖祖宗?明儿放在玻璃窗里展览,祖宗被千夫指着说,那是谁谁家祖宗,我们这些后人,还怎么死后去见祖宗?”

江鸽子被他堵了一句,好半天儿喘不过气来。他刚要说,祖宗不能卖,您们就敢送祖宗?

可他这话音还没出口,林苑春就从外面跑进来,指着头顶的位置,哑着他的嗓子,满面惊的跟江鸽子大声道:“杆子爷!那……个巨人又来了!”

江鸽子一愣,关山阿黎?他来作甚?

他从炕上蹦起来,趿拉着鞋子,绕过那些麻烦,出了屋子来到地面儿。

一抬头,他便看到身材高大的关山阿黎,正表情丝毫不掩羡慕的盯着自己家茶亭边上的三口炖肉锅在看。

自打江鸽子回来,在这老戏台边缘的地方,便支了三个中号铁锅,白天黑夜火不熄灭的在做焖肉。

除了这三口锅,江鸽子还买了个中型,烧磐能的锅炉,二十四小时给老街坊们烧开水。

之所以这样做,却也不是他没事找事儿,其实,若详细说杆子这个职能。

那就是,十里人间老父亲。

在过去除了宗室拨款,还需要老街坊集体掏钱儿供养杆子,而杆子也有责任,承诺爱护,爱惜自己的属民,才能插杆子。

江鸽子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的。

可他有传承,有些事儿就得按照传承去办。

世界大了,随便哪个地方不出一两位傻子,还能没几位孤苦!

在没有保险的老时代,如果这块土地有杆子,那就不用担心了!

便是无儿无女,有孩童失去父母,杆子爷也会应诺照顾这些人的。

像是五奶奶那种有祖业的不算,可他的棺材也得江鸽子来送。

像连翘这样的,没了妈妈,有爹等于没爹的,她现在就归江鸽子管,也住在这老戏台的地下室。

除了连翘,那下面还有三四位无儿无女,家里贫寒的孤寡老人,自搬迁开始,人家就卖了并不多的家当,把钱儿往江鸽子手里一交。

剩下的,他们就不用管了!

到了年底,老少爷们出了尾戏钱儿,都会按照收入比例,往杆子爷手里交一部分,杆子爷再贴补一部分,这就能把日子熬下去。

以前江鸽子不立规矩,也是嫌弃这样的事儿麻烦,那些钱儿就给了黄伯伯,叫他照应孤寡。

如今老三巷拆迁了,有些不明显的问题露了出来,他就不想管也得管着了。

在没有皇室,宗室补贴的岁月,杆子们还真的是穷逼爷儿。

所以,关山阿黎很穷,他就是有曾经的收入,大多也都贴补了老家了。

钱不够咋办?就只能杆子爷儿自己勒紧裤带省着呗。

他们可不像江鸽子,还有个新人村,随便拿牛肉干去卖。

其实杆子就是这种偏执的种族,立下杆子,他们就是这十里人间属民的爹娘。

而街坊们,也会孝敬自己的杆子爷,这个孝敬可是要超越薛班主的戏迷的。

老锅边缘咕嘟,咕嘟的在冒着酱色的小汤泡儿,那泡儿一破,汤水又顺着锅外沿一路滴答到灶边上,升腾成肉香,铺满了老三巷。

江鸽子接过何明川的雨伞打开,慢慢走到关山阿黎身边问:“这样的天儿?你怎么出来了?”

关山阿黎没抬头的闷声说:“常辉很安全,我很闲的,喏,就来给您送请柬来了。”说完,他从口袋捏出一个装信的防水硬塑料袋儿,递给江鸽子。

他捏这封信,跟捏扑克牌一般。

江鸽子接过信袋儿也不打开,只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关山阿黎,这也不年不节的?这家伙今日神经了?怎么穿的这般隆重?

跟个出土文物一样。

今儿的关山阿黎,穿着一套相当繁琐的,袖口领口磨的毛边儿,原本是黑色,如今洗的发白的,上面满是补丁的祭祀礼袍。

今儿是下雨了,然而气温绝对闷热,瞧他这袍服的厚度,少说也得七层的样儿。

不,连上补丁,得有八层。

他还举着一把比普通雨伞大七八倍,也补着补丁的老式桐油伞儿。

江鸽子问他:“我说关山阿黎?你……不热么?”

看着都热啊!

关山阿黎却笑笑,眼睛依旧盯着肉锅说到:“明天凌晨,殿下要带着人从常青山脚下破墓,为了表示对亡人的敬重,我们须得穿礼服,还得着服斋戒三日方可动土。”

江鸽子明知故问的轻笑:“怎么,他不从老莲池走了?”

关山阿黎揭开锅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就舍不得你为难。”

江鸽子鄙夷的一笑:“骗鬼呢!这话,我不信!”

“真的,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他自己想不明白哪儿得罪你了……”

江鸽子摆摆手,指着一边儿还算干爽的青石条说到:“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也不爱听!那个人……哼!茶亭你也进不去,咱俩那边坐吧!”

他们一起走到青石条子前,一起坐下。

看着前面的雨雾,关山阿黎拍拍自己的旧袍子无奈的说:“前几日我们还说呢,好歹上面得有个人照顾,您跟殿下如若在一起,财政上便再也不能卡咱们!我们的日子都能好一些……咱杆子们如今虽另出一局,可财务补贴到底跟不上……”

江鸽子听完,便冷笑着嘀咕了一句:“那就散了干净。”

许是他的声音太小,关山阿黎没听明白。他就一伸手,抱住江鸽子的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下。

刹那间,世界忽宽广起来。

江鸽子坐在巨塔的肩膀上,恍惚了好半天儿才说:“你就是把我放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也看不到那么远!我与你们不熟,与那家伙以及那家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关山阿黎,我跟你们交情不到,也管不了那么宽!我的承诺里面,从来也没有你们……而且,你们没有资格让我牺牲,想做烈士你们尽管去,能把日子过成你这个鸟样子,也是够了!”

人家区区六十贯买了一群卖命的杆子。

特殊事务局的夜餐补助也不止这些吧?

关山阿黎到底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说,他有些僵硬的跳转话题说到:“江杆子,你家~这肉真香!你的属民对你真好!我家里的属民可不常给我炖肉吃,山里穷呢!你这杆儿当的滋润,比我们……都强!”

强太多了。

能在属地呼风唤雨,得到全心全意拥护的杆子,最初几代杆子还能做到。

那时候历史特殊,老百姓不许到处乱跑。

如今,那是想都别想。

关山阿黎是真的很羡慕江鸽子与属民的亲厚关系的。

他住在戏台那些天,如遇天气好了,常有妇人一排排的齐齐坐在这里,嘴里说着,给我们杆子爷做个褂儿,给我们杆子爷做个鞋儿,给我们杆子爷绣个鞋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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