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17)
所幸这次不是打球崴了脚，而是加班回家的时候，夏雨骑着电动车回家想着龙宇的时候走了神，东西穿越十字路口的时候没有看路况，与南北疾驰而过的另一辆摩托车碰撞了。
夏雨连人带车撞飞了好几米，夏雨突然觉得脑袋一片空，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快挂了。夏雨摸着自己的身子，胳膊大腿腰腹都还在，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毁容，才感觉到膝盖骨处传来一阵麻木感，着地的那处盆骨传来剧烈的疼痛。夏雨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后视镜掉落在地的电动车，一阵心疼：“唉，我的小毛驴！”
撞他的人也赶忙下车查看情况，那人脸色铁青，一时语塞，想强势地归责于夏雨，又有点儿胆怯地说：“你怎么不看路啊，我的车声音那么大！”
夏雨躺在地上，他印象中没有如此狼狈地仰视过任何人，一动不动。其实夏雨也动弹不得，那人的话听着很来气，如果是平时，夏雨一定会跳起来骂他：“你有没有人性啊，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
夏雨注意到那人身后是一辆改装的摩托车，看起来青春活力很拉风，又看了看眼前俯视夏雨的那人，那人着装鲜艳简洁，脸上虽然堆起凶恶的神情，却藏着很容易戳穿的稚嫩。夏雨的印象里，那些深夜出来飙车的小年青们，他们大多是地痞流氓，全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自以为在城市的街道穿梭酷炫拉风，实际上却让人十分厌烦。可是现在，当夏雨近距离地见到活飙车党时，他的内心甚至在某一刻出现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意外。
那人见夏雨一言不发，又躺在地上仔细打量自己，心中变得不安起来，忙拉下脸问：“你瞅我干啥？这又不是我的错！我看到你时，已经开始减速了！”
“可你还是撞到我了！”夏雨冷冷地说。
“你年纪轻轻的别学人家老头老太太啊，别以为你往地上一躺我就怕你了！”那人本意应该是警告，说出来底气有点儿不足，倒像是乞求，前半句来势汹汹，后半句微弱得夏雨都有点儿听不清了。
夏雨哭笑不得，如果能起来，自己也不愿意躺在地上容忍那人的唾沫星子飘落在自己身上。夏雨只觉得那人大概是个假的飙车党，他假装凶恶却掩藏不了内心的善良，路边并没有监控，那人如果不想负责完全可以逃逸，他没有想象中的飙车党那样凶狠果决。
“你叫什么名字？”夏雨面无表情。
“我可没钱啊！”那人答非所问。
“送我去医院。”夏雨一声叹息。
“我说了没钱！”那人大概真的没钱，又害怕夏雨讹他。
“放心吧，把我送医院你就走吧，我有医保。”夏雨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吧我送你去。”那人将信将疑，还是答应送夏雨去医院。
检查的结果还没出，夏雨自觉没有大问题，想着在医院躺一周大概就能出院。夏雨倒是没什么担心，反倒是那个不敢说自己名字的人心中胆战心惊。
夏雨看得出来那人很不舒服，一直在夏雨面前走来走去，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夏雨看得出他的心事，就说：“再问你一次，叫什么名字？”
“褚海冰。”褚海冰这次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海冰啊，没事你就回去吧，这没你什么事了。”夏雨说。
褚海冰迟疑了一会儿，他没想到夏雨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显得有点儿局促，咬着嘴唇，皱着眉眼，转身后又回头看了夏雨一眼。
夏雨说：“谢谢你送我过来，今天的事也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你不要自责。对了，晚上就别出去飙车了，还好你撞的是我，要是你撞的是小汽车小货车什么的，恐怕这儿躺的就是你了，呵呵。”
褚海冰的内心也是柔软的，听到夏雨这样开玩笑，反而让自己觉得对不起夏雨，刚迈出的步子又停了下来。
褚海冰就问：“你家人会过来照顾你吗？”
夏雨两手一摊，勉强地笑了笑。
褚海冰又问：“朋友呢？”
“没有。”夏雨并不想打扰何胖子，自从有了龙宇他只能想到龙宇，可龙宇并不在身边。
褚海冰听到夏雨说没有，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凄凉，淡淡的同情心冒出来，有种要照顾夏雨的冲动，就好比母亲想要照顾自己孩子那样的冲动。
“怎么会没有。我不是在这吗？”褚海冰并不想表现得柔情，他想表现得霸道一点，自然一点，表情最后还是垮了。
夏雨觉得褚海冰油嘴滑舌的样子有点儿像龙宇，可龙宇不会像褚海冰那样稚气未脱，说稚气未脱可能不太符合夏雨心中真实的想法，夏雨大概觉得褚海冰天真烂漫，单纯无邪吧，因为夏雨对这样的褚海冰不但没有讨厌，反而有点点好感了。
“找女朋友了吗？”夏雨微微一笑，调侃起来，“你这么油嘴滑舌，如果有女朋友的话，一定能把她哄得很开心。”
褚海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眯着眼睛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他害羞地说：“有是有，可还没追到手呢。”
夏雨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少飙车，多花点时间去追咯。”
褚海冰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谁说不是呢，我也想多陪陪她，这样我们就能多了解彼此一点，可是我听说她喜欢成熟的，有胆识的，硬汉你知道吗？她喜欢硬汉，所以我要打破原来的怯懦。有次我听她无意中说好羡慕那些带着女朋友飙车的帅哥，我就努力打工，赚够了钱改装了这辆摩托，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着她一起在摩托车上穿梭整个城市了！”
夏雨看他说的来劲，也不打扰，心中不免感慨起来：“原来飙车党不全是想象中那样坏，或许他们也有不为人知的感人故事，或许我们不该给他们贴上这样那样的标签。”
褚海冰说到兴奋处，发觉夏雨在走神，难免觉得没意思，就不说了，转身去拾掇夏雨的床铺，夏雨才回过神，忙说：“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了。”
褚海冰说：“没关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夏雨。”
褚海冰看了看窗外，外面虽然有点儿黑，空气爽朗明亮，并没有下雨，脑中一阵疑问，又静下来想了想，才知道夏雨在说自己的名字，一时无比尴尬。褚海冰抓挠着头，傻傻地笑着说：“夏雨，这名字好！”
褚海冰和夏雨大概投缘，像亲近的朋友，聊着聊着已经到了深夜，褚海冰渐渐困乏，支撑不住，靠在夏雨的床沿睡着了。
夏雨还是照常和龙宇聊天，龙宇知道夏雨胃不太好，又告诫他一个人在家也要注意饮食，还特意在网上给他买了猴菇饼干当早餐，他们开心地说了许多生活上的事情，可是他并没有说自己在医院的事，他不想让龙宇担心，夏雨俨然已经将龙宇当做家人对待。但是夏雨可以和胖子说自己在医院的事情，毕竟他们面对夏雨的困难不会失了分寸，他们会给夏雨适当的安慰，他们不会给各自带来麻烦。有时候夏雨会觉得，朋友的关系比亲人的关系更好相处。
“褚海冰算是我的朋友吗？”夏雨躺在床上问自己，他想起那些孤独落寞的时光里偶遇的朋友们，一遇见便觉相遇恨晚，然后又度过一段甜蜜的友情岁月，到最后，慢慢的这些刚刚熟悉的朋友又为了各自的事情远离自己的生活，最后变成熟悉的陌生人，于是重新启封孤独的人生旅程。一个循环接上另一个循环，一个人影接上另一个人影，在夏雨的脑海里回荡，大概王志恒已经不记得夏雨了，大概在西安出差时约到的那个给他带饭的男孩对夏雨已经没了印象，大概过不了多久这个刚认识的褚海冰也会成为陌路人，那些相识的缘分如风，全都会飘散在记忆里。
每及于此，夏雨总是泪眼婆娑，他能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世间时嚎啕大哭的样子，甚至二十几年来，他依然习惯着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仿佛孤独，就是他一生也摆脱不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