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去看星星吧(3)
——就不应该贪睡。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孤独感由下往上蔓延，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赶紧开了灯，开始收拾自己。
距离约定时间的到来没有多久了，他随意地穿了一件大衣，又粗略地梳了梳被睡得凌乱的黑发，还因为过于暴力而掉了几根下来。
待他下楼往街角走，果不其然，浩淮已经等在那儿，脖子上是那条熟悉的红围巾。
“等很久了吗？我睡过头了。”叶世安说。
“没有，”浩淮打开车门，“上来吧。”
被浩淮这样伺候着坐上副驾驶，本是有些怪异的，但叶世安没多想，十分心安理得。
等浩淮也上了驾驶座，过了会儿，终于有些不对劲了。
车内密闭的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沉默地开着车，另一个坐在副驾驶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前头的风景。
浩淮把车开得很慢，状似十分专注，实际上有几分用来观察叶世安了。
叶世安目空一切，这幅模样看起来是真的在认真辨认街景。
浩淮却觉得，这时的叶世安仅仅是在发呆，因为从前叶世安也会不自觉地偶尔露出这种神情。
最终谁也没有打破沉默，龟速行驶的名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过去了这么多年，叶世安也不确定他对浩淮的印象以及了解是不是正确的了。
眼前是一条小巷，因为过于窄小，车子开不进去。两旁的墙是石砖砌的，石缝之间微小的青苔被人悉数刮擦干净；脚下的石板路被来往行人踏得光滑平整，走上去隐隐有倒影浮现。屋檐下挂着些红灯笼，院子里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坐落在四个角落，屋内却亮着明晃晃的白炽灯。
这巷子里的住户，装修风格还真是古怪。
“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节日，每逢过节，他们都会亮起三种不同颜色的灯，意味着给所有人庆祝节日。”浩淮走在前头，低低地说。
“原来是这样？”叶世安问。
“嗯。”
似是不甘愿就这样冷场，浩淮又补充道，“这儿有挺多年历史，住户大都是老一辈的，对这些东西挺固执。你不在这儿长大，所以才不太了解。”
的确，叶世安是南方人，半个童年是在老家那边度过的。后来他父母北上发展，叶世安跟着一起到了B市，才一年，就生病住进了疗养院，之后更是没有机会出去。再后来他们一家就出国了，从此叶世安熟悉的地方除了家以外只有疗养院和自习室。
这次回国叶世安本应与叶一陈静娴一道，但他们有事在身便提早了行程。叶世安早就不想像个巨婴一般事事都要麻烦母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买好了票并且死活不退不改，叶一出面劝阻，陈静娴才愿意放过他。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对这泛滥的母爱十分头疼。
“这巷子深处还有餐馆？”
“嗯。”浩淮答，“快到了。”
三言两语间，还真到了。这看起来像是一间中餐馆，和周围的建筑差不多，屋檐下也挂了俩红灯笼，缀在门的两边；门的顶上有一块牌匾，朱红的底、漆黑的框，撒了金粉的金色大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安好。
叶世安抬头望那牌匾，问一旁的浩淮，“那写的什么？”
“……”浩淮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几秒，男人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安好。”
安、好……
叶世安笑了：“还挺有意思。”
餐馆有三层楼，客人们大都喜欢去二楼三楼。一楼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但每一桌的菜色几乎都不一样，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中餐馆还是西餐馆？”叶世安凝眸。
“不是，”浩淮说，“都做。老板的原话。”
这是叶世安有史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世界各地的圣诞食物都写在限时供应菜单里，浩淮问一个他就应一声，问下一个他又点一道，最后林林总总加起来混搭成了不伦不类的一场明显不属于两人份的晚宴。
显而易见，叶世安很高兴，笑意遍及眼底，浩淮坐在对面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眯眼认真翻阅菜单的叶世安，也悄悄地柔和了眼睛。
时光就像静止了。
一顿晚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叶世安只觉得这家店简直是业界良心，色香味俱全，而且还分量很多，以至于在做出浪费食物这种行径时有些愧疚与不舍。
他没发现的是，别人的餐桌上，菜品的分量都很正常，他们的菜品分量较之别人要多了些。
“谢谢……很好吃。”叶世安说。
浩淮看着他，没说什么。这时要是回复一句“不用谢”岂不是更生疏了吗。
让叶世安感到意外的是，老板娘居然亲自出来送他们走。
“你认识？”
“嗯。”然后又没了后文。
回程时，浩淮换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
车窗外，八街九陌华灯璀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川流不息，这不夜城之名当真是名副其实。
“浩淮，那是……？”叶世安忽然发问。
浩淮望去，只见城市广场中央的喷泉旁耸立着一棵圣诞树，其上挂着星星点点的装饰灯，树的顶端还有一颗亮着光的五角星。
他不动声色地变换了车道，“城市广场的圣诞树。你想去看看吗？”
叶世安点头：“唔，去吧。”
浩淮没有再出声，加快了车速。
夜色早已完全笼罩大地，天上有星月，地上有灯火，今年的圣诞夜似乎格外热闹，周遭的喧嚣成了节日最好的点缀。
叶世安：“他们在干什么？挂装饰灯？”
浩淮：“嗯。”
静默。
“我想去看看。”叶世安自顾自走了过去。
浩淮默默跟在后面，“好。”
浩淮这人……
“不好意思，请问这灯怎么卖？……我要两个。”
过了一会儿，叶世安将刚刚在小贩那儿买到的装饰灯递给浩淮。
“给我的？”浩淮双手接过，低头看着手里花里胡哨的球形小灯，啪嗒摁下底部的开关，小灯亮起了粉色的光芒。
“嗯，给你的。”叶世安弯了弯唇角，然后打开了他那盏普通的白色小灯，“来挂上吧。”
浩淮随便选了个地方就把手里的粉色小灯挂上了，发现叶世安还在一脸认真地穿孔打结。他问，“要帮忙吗？”却是在说话间就把手伸了过去。
而此时叶世安手里绳子的一头却穿过了小孔，一双手灵活地打了个结，还是个死结。
空气一瞬间又凝固了。
喷泉旁，圣诞树下，两个青年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撇过头看地板，另一个垂眸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两人维持这样诡异的沉默，又看了会儿喷泉边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欢快地挂圣诞树装饰，顺带拒绝了一个小贩推销的时间胶囊。戴眼镜的青年没有说话，一旁的男人也静静地陪着他。
叶世安想起他们小时候也一起在疗养院埋过时间胶囊，但他不知道在哪儿，那时是浩淮领他去的。
“也不早了，回去吧。”叶世安说。
“好。”
半天时间不到，叶世安就感觉有些累了。
这厢他昏昏欲睡，另一头浩淮似有所觉，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他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点迷糊，“我也不知道。考研或者回国教书吧。”
“那你怎么想的？”
“回国的话也挺好的，不过有点不甘心。”叶世安答。
“……为什么？”
“为什么？想读研啊。”叶世安的声音还是低低的。
浩淮突然不说话了，车里又变得安静。不知道为什么，浩淮开车就是不放音乐，叶世安刚想让他随便调一个FM，就听男人的声音在自己左侧响起。
“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