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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25)+番外

作者: 宋端仪 阅读记录

叶弘躬身配合说:“赞同。”

其余人跟着,纷纷赞同。

一边倒的形势中,殿里一声清脆嗓音道:“我不赞同。”

皇帝顿时火起,他还奇怪叶真昨夜妥协得那么平静,原来等着今天给他好看。他表面耐着性子问:“怎么?”

叶真站出来,忍着悲切说:“陛下,奏报您都看过了,突厥人听说陆太尉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死在他们手中,个个举办宴席,奔走庆祝,仿佛多打了一场胜仗一般。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能轻易揭过去吗?”

皇帝也有些恼了,言辞不善:“裴贞已经偿命,你还要如何,这个裁决应当你来下?”

不提还好,一提裴贞,叶真含着泪针锋相对:“裴贞罪无可赦,死得理所当然,陛下何必惋惜他?”

“我何时惋惜!叶真,你不要咄咄逼人!”

“那我又何时咄咄逼人?我只要涉案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耽误前线军报,致使灵州陷入战乱,要是再多隐瞒几日,怕不是突厥人打到长安城来,我们才能知道?涉案人员按律应当绞刑,谢谦和谢良凭什么不绞!”

谢谦颈间一凉,默不作声。

“我跟你说了,他二人罪不至死,你一个大理寺卿,怎么能一昧追求酷刑!”

“陛下包庇罪臣,不要说我,这满朝文武恐怕也没有几人服气。难道两个罪臣的性命,竟然比我朝律法,比公道正义,比陛下您的声望还重要?”

叶真凛然正色,语气铿锵,震得皇帝竟说不出话,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大有头风发作之势。

她继续问谢谦:“谢尚书,你满口忠义,就是这样用往日情分逼迫陛下,使陛下叫天下人误会吗!”

谢谦一愣神,口唇发抖说:“臣罪无可恕,不敢连累陛下,今日便辞官,不让陛下为难。”

“只是辞官?”叶真直视他眼睛。

“臣……”谢谦被她看得发虚,再三斟酌,一狠心,“臣将补偿此番损失,用家中财物充军,告慰在此事中殒命的将士。”

“仅是财物,怎可抵消二百冤魂的怨恨,谢尚书,你不怕夜间府上闹鬼,也不怕死后去往地府无颜面对忠烈将士,还不怕牵连陛下——”

“叶真!”皇帝怒着叫停她,“你够了。”

“你说满朝文武官员都不满,那好,容清,你怎么看?”皇帝骤然发作,点了叶弘的名,叫他站队。

叶弘没有多做顾虑,即刻站在皇帝这边:“陛下裁决公允。”

小孩要执拗还可以理解,他做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跟着胡闹。

皇帝再问礼部的林尚书,他不清楚来龙去脉,自然站在皇帝这边:“臣也认为公允。”

问尚书省两位侍郎,这两人都是兵部出来的,道:“谢尚书虽有罪,但陛下宽厚仁慈,裁决公允,是当世贤君。”

问了一圈,人人都说公允,叶真虽然有准备,还是觉得心底寒冷。

皇帝转向另一边:“陈樱,你怎么看?”

陈樱面色担忧地盯着叶真看好一会儿了,心里既佩服又焦急,此刻被点名,两相权衡,却是被叶真的痴傻赤忱感染,一时热血慷慨,不愿说出妥协的话,便迟疑着拜手:“臣……愚钝。”

不想触到皇帝逆鳞,他啪一声用了十二分力气拍御桌,怒喝:“你愚钝,朕的户部尚书愚钝,陈探花愚钝,你的意思这满殿文武都是废物!”

陈樱深深低下头,居然有几分不高兴,撇着嘴说:“臣不敢。”

皇帝瞪她一眼:“你什么不敢?说!”

为首李谨行依旧沉默,他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此刻非常冷静,只是忽然品出一点微妙的味道。他混在众人的目光里一同看陈樱,发觉陈尚书表情不像受了委屈的臣子,更像——小时候在他面前置气的叶真。

他对陈樱早有一点大不敬的猜测,她与皇帝之间,总有种说不清的暧昧。陈樱和皇帝,叶真和他……这一联想有如一道醍醐灌顶的闪电,从前皇帝对她的另眼相待一一浮上心头。再一想,此时皇帝沉着气问了半天,偏偏得不到她的支持,就暴然怒起。

陈樱不知道一个下意识的表情,竟在混乱中被李谨行捕捉,硬着头皮说:“陛下,您要问户部的事,臣敢保证无所不知,知无不言,但您问别的……”

她顿了一下,语气执拗起来:“臣不懂。”

这是明显的托词,叶真终于得到第一份模棱两可的支援,她失焦的眼睛无措望向陈樱,腾然升起一种盲目的同仇敌忾。陈樱总归是得罪了皇帝,索性惹到底,眼睛十分明亮地鼓励叶真。

李谨行分神去想了点别的,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隐秘方向拨云见雾,表情微微垮了一点。他该想到的,皇帝的脉门皇子们都摸不清,陈樱却可以。难怪她不与任何人党同,难怪皇帝对她的信任十分特殊,不同于任何一位大臣。

这样想着,皇帝点到李谨行头上时,他稍微恍惚一下,抬头有一瞬的措手不及。皇帝问完殿里一圈人,新的怒气压抑成山雨欲来之势:“来,让朕的太子说说,该怎么办。”

李谨行答:“陛下,既然已经证明陆都尉的清白,应当追封她为河内道行军总管,抬回京厚葬,父母小弟都需嘉奖。军中追随她而有功者,皆按军规追赏或提拔,抚恤家人,不要让将士们寒心。”

皇帝没问他这个,但他答的不错,圣颜稍微舒展,缓和下来问陆望:“太尉觉得可以吗,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陆望眼中含泪,哽咽说:“多谢陛下,阿瑶为国殉身,算得上死得其所,想必她心中只求边疆太平,国泰民安。如今能还她一个清白忠烈的名声,臣已感激涕零了。

他隔着十几步望向叶真,尽是慈爱与怜惜:“但稚玉为了真相多番奔走,于阿瑶有恩,如果不是她这份执拗,后果真不堪设想,臣斗胆求陛下不要怪罪她。”

皇帝颔首,回头问叶真:“你还有什么意见?”

叶真说:“好。”

皇帝倒有点惊讶,想着她这就妥协了吗,不料叶真自顾自摸索一阵,摸出来一片卷瓦,举到头顶,瓦中金灿灿写着几排楷书,引人注目。

其他人还在伸直了脖子探究,叶弘猛然瞪大眼睛,手捂住心口,他只觉得这次要吐血的是他了,叶真居然偷了家里的金书铁券!

金书铁券是皇帝赐给功臣宠臣的特殊奖赏,楷书写的是“卿恕九死,子孙三死”,也就是说这块铁券可以免叶弘九次死罪,免叶真三次。开国以来,从没有人真的使用过金书铁券,都视为荣耀供在家里,何况哪个功臣整天闲得没事净犯死罪,只有叶真这种不肖子孙!

叶弘气到眩晕。

叶真停了抽噎,眼中泪光朦胧:“我姐姐陆瑶,自小学忠君报国之道,忠义骁勇,坦荡善良,她在我们长安城,是最独一无二、神采飞扬的少年。她本该有灿烂的一生,有功勋有威名,做万人景仰的英雄。如今她毁在自己人手里……”

她呜咽着说不下去,停下缓一刻的气,继续道:“陛下,为人臣者,最大的幸事无非是遇到明君圣主,臣运气不好,不适合您这朝堂,思来想去只能请辞。我知道您不开心,但金书铁券在这里,您不能罚我了。”

皇帝声音沉沉:“你运气不好?”

叶真直直地看着他:“是,陛下放任奸佞,臣,万不能从。既然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那么——”

她语气太过义无反顾,李谨行心中猛然震悚。

“病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珠玉落盘,掷地有声。

大殿内寂然无声。

扁鹊三见蔡桓公,曰: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君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不再请求为君治病。

她说自己对皇帝失望透顶。

☆、第 20 章

李谨行率先反应过来,立时跪下:“陛下,稚玉与陆瑶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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