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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78)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此时此刻,全部变成了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秦束的脸上。

她觉得痛,痛极了,但她发不出声音,于是竟捂着脸,在莞席间躬下了身,没有泪水,只有苍白的脸,眼神也不知该望向何处,只是仓皇地垂落着。

梁氏看着她的痛苦,许久、许久,终于也颓了神情。她膝行上前几步,好像想抱住秦束,却因为这动作太过生疏而终于迟疑地停在了半空。

母女俩相距咫尺,却没有合适的拥抱来连接彼此。

“很羞人,是不是?”梁氏望着虚空,慢慢地道,“母亲也知道很羞人。但是没有法子,若是不留住他,就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白活了。所以当初,听闻……我没有阻拦你,也没有告诉你父亲。”

秦束看着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干涩地道:“阿母,我不想在宫里,我愿意放弃这些——”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求援。

可梁氏却伸出一根手指拦住了她的嘴,柔声道:“这话,可绝不能再说了,阿束。放弃了这些,那你还剩什么?你什么都不剩了。”

秦束没有出声,只一道似有若无的气流从梁氏指间涌动过去:“我还有他。”

梁氏笑了,笑得又像哭,“我的傻孩子。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了,你若什么都不剩,他还要你什么呢?”

秦束摇摇头,“不,我相信他。”

梁氏道:“相信一个人,太累了。”

她掸掸衣衫,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叹出一口气。

“你若一意孤行,母亲也救不了你。”梁氏道,“但我到底盼着你好,盼着秦赐……毕竟与冯郎是不同的人。这个地方兴许令人生厌,但有他在,你大约能活下去——这样就足够了罢。”

***

秦赐晚间来显阳宫时,阿援报说皇后正在凉风阁上。说是看文牍看得烦了心了,就去上边吹吹风,然而秦赐一步步走上凉风阁的台阶时,却发现那顶上根本没有点灯。

檐头挂着一轮半圆的月,秦束就站在那月下,凉风吹动她的衣襟,猎猎有声地摆动着,仿佛凛然不可近的仙人。

要说看文牍,其实秦赐也是一样。连日以来屡遭弹劾,他惦记着不能给秦束添麻烦,一句争辩不敢说,一声大气不敢出,便是成日价在府中条理公务。此刻他也有些倦了,立在秦束身后,低声道:“皇后。”

秦束似在微微地笑,“将军吃过了?”

和蔼温柔的家常话,让秦赐有些迷茫,“吃过了。”

秦束笑道:“近日身上有些乏力,就想来吹吹风。”

秦赐静了静,终于是说出来:“是不是朝堂上的弹劾,让您费心力了?”

秦束摆摆手,“那些都没有关系。”她转过身,笑容眷眷,“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他们就都伤不了我。”

秦赐心头涌动起柔软的浪潮。他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狭窄的阁楼上,能望见远远近近的巍峨宫阙,复道连绵,一叠压着一叠,直延伸到远方的北邙山去。

北邙山上是本朝帝陵,王公贵族也都以归葬北邙为荣。或许百年之后,秦束也会葬在那里,遥遥地望着这一头曾羁押她一生的万重深宫。

秦赐忽然冲动地脱口而出:“我若出征去平了铁勒,那些七嘴八舌的文官,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秦束平静地笑道:“你想走么?”

秦赐滞住,旋即转过了头,强硬地、却是换了一种说法:“我早已说过,若能平定国难,我定要带您离开这个地方。”

秦束看着他,眼神中是转瞬即逝的留恋的清光,但他却没有察觉。她庆幸于他没有察觉,微微倾上身去,唇舌轻轻吻他的脖颈,又踮起脚,印上他的唇。

他不自在地接住了这个吻。她的嘴唇柔软而芬芳,像在深夜里新开的花朵,渐渐让他忘记了其他的事。

于是他到最后也没能明白这个吻的意义,没能明白她颤抖的眼睫之下那一双哀哀恳求的目光。

第61章 谁知怀抱深

送走秦赐之时, 尚未夜半。

秦束立在后殿的台阶上, 看廊下的草丛中有星星点点萤火的光, 却令园中花色更暗了。阿援走出来, 给她添了一件外袍, 忧心道:“虽是夏了,夜晚到底冷的,小娘子要多加注意才是。”

秦束低下头, 以手抵唇咳嗽了几声,“也许是上回病了一场……之后便总是很乏。”

阿援扶着她往里走, 她复问:“金墉城那边,是谁主事?”

“金墉城的监司,上属中常侍。”阿援答道, “大约是王常侍管的。”

秦束笑笑,“王全是个了不得的人。”

阿援看她一眼,“王常侍侍奉三朝皇帝了。”

秦束还未走到内室,便闻见一阵幽异的花香, 挑了挑眉,阿援在一旁笑道:“这是今日秦将军送来的优昙花。”

“他带了花来, 却不邀功么?”秦束亦笑, 心中知道秦赐是这样沉默的人, 花香之中, 心情似乎也舒惬了不少。然而那花香又似过于浓郁了,她皱了皱眉,心头一阵翻腾, 突然竟至于扶着墙干呕起来。

阿援吓了一跳,慌张地跪下来给她顺气,然而却越顺越糟,秦束呕过之后便又是咳,咳得几乎要将心脏都从喉咙里挖出来了,最后浑身失了力气疲乏地坐在了地上,却还对阿援笑了笑:“这些日子……我总有些预感。”

阿援捂住了嘴,又是震惊,又是慌乱,“难道是……难道是……”

“那位大夫消失之后,不是停了许久的药?”秦束淡淡地道,“我也说不清楚是哪一次……”

很羞耻的话语,但也许是因为没了力气,所以就这样淡淡地、像河流一样循着最简单的路线流出来了。阿援不自主地握紧了秦束的手,就好像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要秦束来给予她力量似的。

“那……那婢子去找秦将军来。”阿援急道,“找他来商量……”

“宫门都已下钥,再找他来不是平添麻烦么?”秦束笑道,“何况……”

她以手撑着身子往书案边挪了一挪,从那一堆文书底下找出来一册,扔给了阿援。

阿援两手接住,一眼便见到朱红如血的签牌插在那简册上。

“河间王萧霆报西河失守疏。”

“说是当他赶到平阳的时候,西河就已经丢了。”秦束虚弱地笑道,“但朝廷没有命令他撤兵,他便还在汾阳县守着那最后一座孤城。”

阿援一目十行地掠过,惊惶地抬眼,“那、那朝廷打算如何做?”

秦束沉默了。

她手肘撑着书案,手指揉着太阳穴,目光也好像落在案上的烛台里,烧成了灰烬。

“下次朝议,我问问秦赐。”末了,她道。

“朝议?”阿援咬咬唇,“可是小娘子……眼下是广陵王开府监国,此事若拿去朝议,他一定会派秦将军出京去的。”

秦束顺从地道:“那就下次见面,我便问他。宫中也需要人手警戒,或许可以派罗满持去前线帮助河间王。”

“如此便最好了。”阿援松了口气。

***

阿援扶秦束躺下,便吹了灯告退。

黑暗渐渐地侵袭上来,秦束的眼皮几乎要沉沉地合上。可是她的手却还在下意识地抚摸着腹部。

虽然自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她不愿意让他也同自己一样,活在永远的屈辱的桎梏之中。

她该怎样告诉秦赐?秦赐又会作何反应?

西河的战事紧急,秦赐会不会挂心?他会……他会如何选择?

自己……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她想不清楚,冥冥之中,却又记起母亲对她说的话,记起母亲那一日冷漠而略带忧伤的面容。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样与母亲面对面过了,母亲虽然精明市侩得让她恶心,但母亲毕竟对自己给出了几句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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