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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7)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温玖大约不是来看她,而是来看秦家二郎的。然而秦二郎秦羁,也是出了名的浪荡不羁,加上现在补了著作省的缺,更是有了冠冕堂皇的名头不回家。温玖到秦府来往了两三个月,竟没有一次能见上他的面。

到夏末时,常乐长公主又带着温家兄妹两个正经上门了一次。这一回,许是凑巧,秦束的姐姐、广陵王妃秦约也正回家省亲来了。

一家子妇人凑了一席,天气要变了,菜色也愈发浓重。长公主任温玖去同秦束坐在一处,自己拉着温玘的手,同梁氏倾身道:“我有个好消息,刚一听见,便想着定要说与表妹你知道。”

梁氏瞥了一眼温玘,笑道:“什么好事,着您这样高兴?”

长公主眨了眨眼,又退回去,笑道:“不如让广陵王妃来说。”

“哦?”梁氏转头看向秦约,“有什么事情,约儿知道,我倒不知道了?”

秦约生下小王孙已逾半年,如今神色却仍然透着疲弱,闻言抬首,笑容秀气温雅如一丛墨兰花,“那自然是喜事。阿母您记得我家广陵王殿下的母家、济南宣氏族中,曾有个大名鼎鼎的宣崇山宣中正么?”

“啊,”梁氏想了想,“就是那个事后母至孝,三十年不出仕的宣崇山?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他后母过世后,他还守丧三年,才终于出来做了中正官的。”

“就是他。”秦约淡淡笑道,“宣中正是感天动地的大孝子,朝野之中,谁不感佩?他有一个小女,生得玉雪可喜,品性更是贤良,前些日子,同温小郎君见了一面……”

坐在下首的秦束略略抬眼望向温玘,但见后者脸色通红,眼神也望向了别处。忽而,身边的温玖却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

温玖素来如一只小兔子般柔柔怯怯,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倒叫秦束回看了她一眼。

“哎呀!”梁氏拍手笑道,“我懂啦!这可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大好事啊!”又问秦约,“广陵王太后可同意了?殿下又如何说?”

“殿下自然高兴,温家德望素著,比他宣家也是门当户对嘛。”秦约轻笑道。

梁氏听了这件喜讯,满心欢喜,还叫仆人特去加几个菜。长公主这才开始动筷,作陪的几人也才敢吃东西。

温玖挨着秦束坐,压低声音道:“我前些日子同阿母说了,要先考虑阿兄的事情。”

秦束笑了笑,“长公主早已想得周全,是你多虑了。”

“当”地一声,是温玖的筷子戳到了漆盘上。她转过头,盯着秦束,那目光几乎是恶狠狠的,“是你同我说的,少不越长,只要我阿兄……”

“同广陵王做姻戚,可也是了不得的,不比你这一桩婚来得差。谁知道长公主为了一双儿女,苦心孤诣了多久呢。”秦束笑道。

她的笑容密不透风,温玖盯了她许久,也盯不出一个破绽来。

***

这一晚,阿摇、阿援两人难得地见到小娘子在回房时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本来,即使是在独处的时候,秦束也能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但阿摇已跟从她快十年了,当见她一个人坐在闺阁后门的门槛上,对着小庭中的一架木香花发呆,便知她今日是有些郁结了。

阿摇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声道:“婢子听闻,长公主给温小郎聘了宣家的女儿。”

秦束冷淡淡地道:“是这样。”

“那个温家妹妹,成日价往这边跑,竟也不吭一声。”阿摇觑着她脸色道,“亏得您特意同二郎君说好,让他莫撞过来讨人家的嫌,说不定还能将这婚事往后拖一拖……”

“我哪有那个好心。”秦束打断了她的话,“二兄与温玖,谁也不欢喜谁,跟我没有干系。”过半晌,秦束却又自己皱了眉,自言自语般道,“这长公主也真是厉害,倒打一耙,叫温玖竟还嫌弃我了?”

“眼见您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谁还敢嫌弃您呀。”阿摇轻声宽慰道。

“明知道我要做太子妃了,还巴巴儿去同广陵王结亲。”秦束冷冷地道。

阿摇愣了一愣,她从没想到过这层。“广陵王妃不就是大娘子么,都是一家人,长公主不管怎么着,不都是要同秦家结好?”

这话一出,旁边的阿援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可再说。

秦束侧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没有接话。

阿摇反应过来,膝行上前,给她揉起肩膀,慢慢地道:“小娘子,您算得太仔细,那些人不知道内情,往往还会不知好歹的。”

秦束闭了闭眼,“你想说什么?”

阿摇顿住,片刻,“黎将军那边,还没消息过来。”

秦束笑了笑,“秦赐兴许是真不会写字。”

她这一笑,倒好像是心情舒畅了许多似的。

“太子的生辰快到了,黎将军也忙着秋射的事务呢。”秦束又悠悠然道,“过几日,我们自去城西瞧一瞧他。”

第6章 平生竟何托

到六月底,官家又病倒了。

梁太后与温皇后两宫连下数诏,大赦,减刑,免税,复租,复延请天下名医到京城为官家看治。

“前日我家来信,道是乡里减了田租,今年约莫好过一些。”排队禀粮的士卒交头接耳道。

“我家也是。不过这眼见着,今年又回不了家啦。”

“铁勒那个小儿,叫什么来着?听说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如今陈兵上郡,可了不得……”

“我们不过是京畿的守军,那个鲜于歧,在上郡如何厉害,也欺负不到洛阳城来呀!”

“嘘!小声点。”

有人的眼色飘向了后边。秦赐沉默着,一边排队一边低头读书,一切只装作没听见。

“我看他上回射箭时的臂力,肯定是铁勒人没错儿。”过不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起。

“铁勒人就是匈奴人吧?我却觉着他长相里还有几分汉人的样子,说不得是乌丸人呢。”

“不不不,像他这种我见得多了,一定是西域人,西域!”

“啧,他可是秦家送进来的,当初秦相国不是随圣上征战南北么?很可能就是在路上……”

话说得愈加难听,秦赐的脸色却没有变化。终于轮到他了,禀粮的仓吏叫了他的名字,按了他的手印,便让仓曹的隶臣给他发放了下月的粮米。

发粮的活计,过去在黄沙狱里,秦赐也曾做过。狱中有刑徒官奴,也须禀粮,他的任务便是守在仓吏身边,一个个地将称量好的粟米递过去,若有一个不慎,还要被仓吏拿藤鞭责骂。他望了一圈,在这军营的仓廪前,没有见着藤鞭,倒是见着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的目光滞住了。

秦束正站在粮仓边,一身素白的长衣一无装饰,只一条青色衣带将纤腰轻轻束起。头发亦由青色布帕裹着,半遮了脸,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同其他的士卒眷属站在一处,只如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女子,连出嫁与否都看不出来。

禀粮的仓吏嘿嘿笑了笑,在秦赐的名字上勾了一笔,“找你的,快去吧!”

秦赐捧着米袋,迟疑地走了过去,却见秦束那布帕之上的眼睛微微地弯起,像是又在笑他了。

“来散散心。”她道,“顺便瞧瞧你。”

秦赐过了很久,才怔怔回答:“……谢谢。”

秦束将怀中包裹的青布略略掀开一个角,秦赐便立刻闻见酒香飘出,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将青布又合上,笑得慧黠,“我来请你喝酒,可不要让旁人知道啦!”

秦赐看着她的笑容,心上的河流仿佛又再次地、缓缓地流动起来,渗到血脉,叫他发痒。一瞬之间他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一瞬之后他却又哑然了,只是默默地将那壶酒从她手中接过来。

“我方才已问候了黎将军。”她转身往外走,他便跟随,“他说你在营中,吃苦耐劳,又好读书,是块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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