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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57)

作者: 苏眠说 阅读记录

“啊,对了。”温玖连忙站起来,复笑道,“叨扰姐姐了。”

“阿摇,送客。”秦束道。

***

阿摇领着温玖到显阳宫门外,躬身恭恭敬敬地道:“夫人慢走。”

温玖却并不走,而是端详着阿摇的脸色,“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

阿摇更低下头,“婢子不敢。”

温玖静了静,“我知道,你家小娘子,始终瞧不起我。我是个懦弱没本事的人,可我如今不同了。”

“是,夫人如今不同了。”阿摇应道。

温玖看着她道:“是晋阳那边,有消息来了?”

阿摇连忙摇头,“婢子不清楚,那边已很久不曾有消息送到了。”

温玖挺直背脊,幽幽一笑,“晋阳侯国相华俨,是个正直的人,过去我还曾叫过他一声世叔呢。有他在,秦赐想必能好好儿的,让你们皇后莫要担心了。”

***

阿摇回来时,秦束正由阿援扶着往内殿走。穿过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廊下的灯笼被秋风吹得振振飘动,好像要断了线飞走一般。秦束便停住了步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灯笼。

正是午间,却没有太阳,只有一阵又一阵泠泠的风。明明四面都是高墙,可是却挡不住那风,冷酷地,不分亲疏地,从南北东西,不辨方向地吹刮过来。夏日的草木早已枯萎,院中只有耐寒的松柏,和墙角那数丛凋零的白菊。

她想起夏日的时候——今年的夏日,似乎是很短促的——他总是寻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进宫来瞧她。她嫌过他的不合时宜,但又抵挡不住,但凡被他思念着、索求着,她总是会晕头转向的。也许就是这廊下,他们曾经并肩走过许多次,在仆婢的簇拥下只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那不安于室的心跳,那引人入彀的眼神,却都是藏不住的——

她为什么直到今日才想起来?

当他那么渴望着她的时候,她不肯给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阿摇跟了上来。秦束转过头,却见她泪流了满脸,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阿援亦微微一惊,忍耐地问阿摇:“是夏夫人说什么了?”

阿摇摇了摇头,片刻,又摇了摇头,突然,大哭出声:“小娘子——!这今后、这今后可怎么办啊,小娘子!”

秦束的眸光动了一动,像涌上来悲恸的潮,又退下去。她抬起手,阿摇便扑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

秦束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一边轻声哄着她道:“无事的,无事的。会有法子的,我会想出法子的。”

冷漠的天空压在廊檐角,飒飒的风吹起她的衣发。她望向这广阔优美的庭园,寒冬的冰霜已迫近,而她,尚且还没来得及得到他,就已经失去他了。

而即使失去了他,她也仍然,仍然不能,为他流一滴眼泪。

***

麟庆十四年十月廿日,虏陷晋阳。晋阳侯张慷战死,镇北将军秦赐、裨将罗满持被俘,侯国相华俨率军南奔,与骁骑将军黎元猛会于上党。

铁勒屠城,杀晋阳吏民二十余万。三日之后,僭称国号郑,建伪元正兴,向洛阳发出国书,自称西帝,以萧霂为东帝。

据说官家得书,既怒且惧,大开式乾殿朝议,问公卿百官如何是好。众臣一边惴惴地安慰着小官家,一边也暗觑着三公三省几位要人的脸色。而司徒秦止泽上的第一条谏言,便是贬华俨为庶人,夺其兵权。

听到这个消息时,秦束正在后园小厨房中,仍是慢慢地蒸着一小笼的金乳酥。她半晌没有说话,阿援、阿摇也就半晌不敢出声。

天色已暗了,接到前线惨报的多日以来,时光好像也就这样无痕迹地滑走过去,外间大寒,只这小厨房里的小炉四周,还有柔柔的火焰予人温暖。从这火焰里望过去,好像能望见很多已逝去的东西。

待那一笼金乳酥终于蒸好,秦束才转过身,慢慢地道:“代我修书一封给黎元猛。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杀了华俨。”

“还有,”她顿了顿,渐而,唇边沁出一个冷笑,“永宁宫那位,自己的人已把天都捅破了,她还凭什么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短小的过渡嘤~四月忙到心碎,五月继续忙到心碎,虽然每天都有码字但是存稿仍然是越看越少……人生好艰难,抱住阿束一起哭

第44章 失路将如何

晋阳城中的侯府,已经改为铁勒人的行宫。

描金地砖上铺了毡毯, 窈窕宫灯里燃着油脂, 铁勒君臣在晋阳侯待客的大堂上生起篝火,火上架一只烤全羊, 淋漓的油水流了满地。

秦赐坐在下方, 仍旧穿着旧时的长衫长袍, 不知是因尘土肮脏还是本来如此,透出疲敝的灰色。浑身的伤已经清洗一过, 但仍然散发出血的腐臭味。他没有动自己面前的羊肉,只是端详着坐在上首的鲜于岐。

在汉人口中已被传成了三头六臂的妖怪的铁勒小王,其实也不过是个体格精瘦的年轻人, 眼窝边有一道刀疤,令整个人更丑陋了几分。但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却让秦赐恍惚地想起了萧霆。

“本王听闻,你们在上党的援军, 发生了内讧。”鲜于岐一边嚼着羊骨头, 一边慢悠悠地道, “黎元猛那老儿宝刀不老,把投奔他的晋阳侯国相华俨给杀了,接收了他的十八万人马。”

“这不是内讧。”秦赐淡淡地道, “这不过是清理门户。”

鲜于岐笑道:“要本王说, 那个华俨早该杀了。你不就是因为忍他太过,如今才会成为本王的阶下囚?”

秦赐瞟他一眼,不想与他解释个中复杂, 只是沉默。

“本王对你们这些人,真是看不懂。”鲜于岐道,“你说现在洛阳城中,管事的到底是谁?”

秦赐顿了顿,“自然是皇帝。”

“可那皇帝不过是六岁小儿。”鲜于岐摆摆手,“别的人尚且不说,就说你——”他上下打量秦赐一番,“你,难道会听一个六岁小儿的摆布?其实本王也知道,汉人心机深沉,成日里就是你斗我我斗你,譬如说,黎元猛杀了华俨,洛阳城里姓温的人,难道没有脾气?那个什么温育良,带兵不行,好像回洛阳养老去了——他是你们皇太后的父亲吧?”

三言两语,虽然措辞简单粗暴,但竟然能将洛阳城中的事态勾勒出一个大概。秦赐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显,只是端坐着,拿筷子去碰几样小菜。

鲜于岐瞅着他,冷冷发笑:“你看模样明明是个胡人,却吃汉人的食物,给汉人当牛做马,这是为何?不如回到你该当的地方来,帮我灭了汉人朝廷,如何?”

秦赐静静地道:“柔然与铁勒同为胡人,阁下不还是灭了柔然?阁下的父兄是阁下血脉所源,阁下不还是弑父杀兄?可见胡汉之分,在阁下心目中,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幌子罢了,与洛阳城里的人相比,也没什么高下之分。”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登时都震惊屏息。

鲜于岐静了半晌,危险的浪潮在他眼中涌上又退下,终于,他干干地笑了两声,“将军是明眼人。那本王不妨与你托个底——”他举起羊角酒杯,扬了扬眉毛,“你知道本王为何要定国号为郑?”

“不知道。”秦赐回答。

“因为本王的母亲姓郑。”鲜于岐豪放地大笑起来,“你大约想不到吧,本王的母亲,不过是个低贱的汉人女囚!不过本王如今既做到了西帝,就说明出身根本不重要。这一点,想必将军也深有体会。”他压低眉宇,蔑如地道,“洛阳那些所谓的衣冠士族,以为可以只靠姓氏就永享富贵,在我们铁勒人看来,真是毫无道理!”

铁勒人哄笑起来,秦赐一震抬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像是鲜于岐的话触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一般,他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刺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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