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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88)

游征也哈哈笑起来,抹干净嘴巴,看着她把冰棍吃完,木棒刮掉手上黏着的,剩下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存在。

从午睡中自由的小芙蓉期待地看着他,问:“我们去哪玩?”

游征想了想,“我教你新玩法?”

小芙蓉似乎觉得自由不该如此浪费,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去我爸那玩,有很多人,很热闹的,去吗?”

不知是吃人嘴软的妥协,还是当真感兴趣,小芙蓉只犹豫一下,点头道:“好啊。”

☆、第五十八章

游征和小芙蓉步行抵达目的地,一个小时的步程压缩起来挺遥远,但两人平日绕着巷子疯跑多少圈也不知疲倦,这次不过是把圆形轨迹拉直了而已。

小芙蓉说没来过这片地方,也许是探险的好奇盖过对陌生环境的惧怕,她兴头十足,就像当初看他玩悠悠球一般。

其实这片地方不过是槐花路附近的翻版,地域上无任何差别,街巷倒是稍显热闹,两个小孩雀跃的大抵是脱离父母控制范围的自由。

游征带她穿街走巷,路上又吃了些零嘴,小芙蓉的人情债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游征带她停在一间棋牌室外,里头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时不时掺杂呵斥小孩的尖叫。一个小孩飞蹿而出,撞上游征肩膀,只交换匆匆的一眼,便逃命一样溜走。

小芙蓉显得有些瑟缩,探头探脑小声问他爸爸就在里面吗,游征宽慰她,他爸是老板,叫她不用害怕。

游征大摇大摆进去,小芙蓉紧跟后头。

夹道两边麻将席上的人大多神色枯槁,像被通宵达旦榨干了精力,偶有一两个懒懒撩起眼皮瞅了他俩一眼,大概把他们当成找家长的小孩,没有多关注,继续吞云吐雾。

游征不意与一人目光对上,那人英眉微拧,手上扑克牌合起来,探身示意他俩过去。

“戴叔。”游征亲昵喊了声,戴克的爸爸把他揪近,低声问来着干什么,游征如实相告。

戴叔弃牌出局,把他俩拉到一边,还是神神秘秘说:“我可以带你去找齐爷,但她不行。”

他目光停在另一个小光头身上。

游征拉开护犊的架势,把小芙蓉胳膊拽过来,“我们一块来的,她是我的好朋友。”

“你爸不喜欢你来这,你给忘了?”

“……求你了戴叔,”游征哭丧着脸,一改平日的活跃,“我快一个暑假没见过他了。”

戴叔叹了一口气,似有松动,游征伺机软磨硬泡,终于换得他的首肯。

此处初看只是一间寻常棋牌室,走到后门才发现别有洞天,后头还衔接着一个院子,三面均有数不清的房间。

他们被戴叔领到门对面正中较为宽畅的厅堂,那儿坐了一桌人,吞云吐雾的,远远便有个熟悉声音嘲讽地道:“看吧,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我那长大后立志当警察的小儿子——”

余人哄堂大笑,数道目光齐刷刷朝他们射来,揶揄又玩味。

有人接茬,道:“齐爷,以后他要是把你抓起来,你怕不怕?”

“哦嚯嚯——”上座的男人中弹般捂着胸口,表情夸张,慌乱四顾,“哎哟,我真的好怕啊,我亲生儿子要抓我了——!”

“哈哈哈哈——!”人群又爆发一阵大笑。

“老戴,你可干了一件好事啊!”齐方玉把手中雪茄放下,意味不明地笑道。

“是我拜托戴叔带我来的……”

游征虽年幼,还是隐隐约约听出齐方玉阴恻恻的讽刺。上一回他第一次跟他提起警察梦,齐方玉便对游静芙说了一句相似的话:“阿芙,你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而后齐方玉拂袖而去,一直消失到现在。游征满腹的疑问没有在游静芙那得到解答,她只淡淡吩咐他一句: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相当警察的事了。

游静芙鲜少呵斥他,也对他没什么特别要求,不是个太热心的母亲,游征有时觉得自在,有时又会感觉疏远。

齐方玉朝他做个过来的手势,游征立马跑过去,一时忘记小尾巴。小芙蓉也死死跟紧,进入大人丛林后她似乎紧张许多,和游征寸步不离。

齐方玉对突然多出的小光头没多大兴致,只问:“你妈叫你来的?”

游征摇头。

“你妈还不知道你来这里?”

小光头点头,面对这位阴晴不定的父亲,游征收敛起任性,满脸乖巧与认真。

“哟嚯,小小年纪还挺有主意的啊,有我的遗传。”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可能齐方玉还想再自矜几句,一阵尖锐的警笛陡然而起,搅乱后院的宁静。下一瞬,游征被推倒在地,脸带小芙蓉也摔了下来。

“齐爷,快走!条子来了!”

只听杂沓脚步声逼近,有人喊了一句,接着更多分辨不出声源的噪音传来,有人叫喊,有人奔跑,桌椅杯碗倒地,乱哄哄一片,如同野猪出林。

游征心脏砰砰跳,下意识也想跑,被一只小手抓住脚踝,才想起小芙蓉。两个被抛弃的小孩死死拉着手,借着身形瘦小,从狼奔豕突的人群间穿插而过,往人潮涌动的方向跑。

中间被绊倒一次,小芙蓉把他拖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岔道,躲起来才发现后院也并非刚才目力所及那般简单,七弯八拐的昏暗甬道,紧闭而相同的窗户,让人如坠迷宫。

游征后来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跑,明明最清白不过的是他和小芙蓉。也许是年幼缺乏判断力,本能地从众而逃。

不知跑了多久,警笛声和人声似乎隔了一层阻碍,模模糊糊起来,可一望周围相似的环境,又浮起并未逃出生天的绝望。

好歹暂时无人追上,游征和小芙蓉卸力地倚着一面墙瘫坐到窗户下。两人气咻咻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阵不同寻常的窸窣,小芙蓉先觉察到异常,贴着墙壁悄悄起身,扒着窗沿冒出个脑袋往窗户里张望——

嘭——!

耳边像炸开一只鞭炮,小芙蓉身形一震,僵立不动。游征不知她看到了什么,下意识拉着她往远离屋里声源的方向跑。哪知小芙蓉手软脚软,被猛一拽之下,没跑几步忽然摔倒在地,脑袋磕上廊檐下支柱。

游征一回头,只见小芙蓉光洁的脑袋上已然豁开一道狭长的血眼,鲜血汩汩往外冒,很快漫到了她眉毛和眼角。小芙蓉趴在地上,血淋淋的一脑袋,犹如在血池里爬出来。她尖叫,嚎啕,浑身颤抖。游征也吓得直跺脚,惊慌无措,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再往后的事情就模糊了,只记得被人七手八脚送到医院,医生才发现他身上的血不属于他。游静芙跟人低头道歉,把他接回家,没人跟他解释这场没头没尾的混乱,他开始被禁足,在理发店百无聊赖了大概半个月,以为再也见不到小芙蓉的时候,她在一个中午出现了。

正值游静芙上楼吃饭间隙,小芙蓉戴着一顶棒球帽而来,游征在她脑袋盯得久了,她就摘下来给他看了一眼,说:“我妈妈说以后这里不会长头发了。”

线头已经拆去,咬合一起的伤口如一条趴在她鬓边的蜈蚣,模样可怖。

游征不知该作何安慰,小芙蓉递给他一个袋子,他打开看了眼,透明包装里可见一个红色的悠悠球。

“送给你,我要搬家了。”

游征说不清的失落,连新款悠悠球也挑不起他的兴致,如梦初醒道:“你搬去哪里?”

她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我一直住在这里。”

小芙蓉似乎寻到突破口,喜道:“好啊。”

游征觑着游静芙一时下不来,悄悄说:“我请你吃芒果冰棒吧。”

小芙蓉却摇摇头,“我得回去了,我趁他们睡午觉偷跑出来的。”

游征盯了她背影很久,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一个画面太长,在关于她的记忆里占据太大地方,越长大其他部分越暗淡,直到面容模糊,她的背影依旧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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