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明明叫得大声,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口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那群人已经坐电梯走了。
病房里,只有站在椅子上准备上吊的于真。
她像个孩子一样,把脖子伸进去两三次,又拿出来,双眼眯缝着看着门口的吴忧。
吴忧刚移动步子,她就把头伸进去,吴忧退后,她又把脖子上的圈移开一点。
吴忧吓得快要晕倒,这是什么操作。
至少,她以为的于真,还是安静温柔的。
就算有时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总归是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何时成了那个孩子。
她冲吴忧笑了笑,好像是在感谢她能来,随后双腿一蹬。
“妈呀!”吴忧堵在喉咙里的那一声惊恐万状的声音,终于叫了出来。
“妈?!”
一声男子的声音,随着一片白色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前。
吴忧紧跟着走了几步,脚被地上的苹果和桔子绊了个趔趄。
扑到在地时,她的目光都锁定在于真的身体上。
她挣扎着身体,被宁云熙向上托举,瘦削的身体失去那只勒紧的圈后,像一只布袋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他拎起于真的衣领,往门框上重重的一放,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于真扑到他的胳膊上,狠狠的咬着,白森森的牙,似乎要把他的肉咬下一块,要把他的骨头嚼碎。
他闭了闭眼,身子向地上滑去。
而他的目光,却向吴忧的方向看去,两个人四目相交时,痛苦、内疚、更深的是害怕。
穿着最华美衣服的人,此时被揭掉了那层假饰,把身体最丑陋的部分暴露在他最在意的人面前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是侮辱。
吴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那些伤口,他从不提及,却真实的可怕。
血腥味在病房里蔓延开来,吴忧扑到于真的面前,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电视里,拿东西把咬人的砸晕,是最快的方法,但那只是电视。
她不敢下手,无能为力的看着,最后伸手扶在于真的肩头上,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你不能这样对他。”
于真分辨不出声音一样,牙齿越咬越紧。
吴忧急了:“宁云熙,我去叫医生,我去叫医生。”
“别去。”她的身体还没有走开,便被大力地拖曳到他的身边,指间用力的捏着她,往他的方向一拖,她扑在他的脚下,“他们会给她打镇定剂,那东西打多了会上瘾。”
吴忧没法看下去,她慌乱的想,什么可以替代镇定剂,总不是宁云熙的肉吧。
那,不行,宁云熙会被咬死的。
手摸到一人圆圆的东西,是苹果。
她想也不想,握着苹果,递到于真的嘴边,像个乞求噬血魔鬼不有吸血的可怜人一样:“请你不要咬了……好妈,你看苹果,苹果甜得很。”
于真慢慢放松了口,狰狞的五官有了一丝人气,她缓缓抬头看吴忧:“你叫我什么?”
吴忧脑子飞快的转,脱口道:“云恩妈妈。”
“妈妈?”于真缓缓靠近吴忧。
“是,云恩妈妈。”
“你再叫。”
“云恩妈妈。”
于真呆滞的脸,突然笑了一下。
“你哥哥说,你再也不来了。”她慢慢的说着,“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云恩了。”
“我……”
于真突然对宁云熙大叫:“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接云恩的电话,她上吊前,打了你的电话,是你为了你的竞赛,把妹妹害死了。”
宁云熙坐在地上,眼眶泛红,呆呆的看着于真。
她越说越激动:“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说云恩活着,你骗人,你跟宁开军一样,都是骗子,你们挖了云恩的眼睛,你们是魔鬼,是杀人犯,自私自利,你们眼里只有钱,从没有关心云恩想要什么,她是个可爱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于真的话,如久悬在宁云熙头顶上的利剑,闪着寒光,一点也不留情的直刺他心尖上最软的那小块地方。
他一直坚持不懈维护的宁家体面,还有为为人道那点属于他的可怜尊严,最终,四分五裂。
他像一个被剥了皮的灵魂,徒有虚名的浮现在地面上,早早的没了可以观瞻的人形。
以往他会把这些话,当成对母亲造成伤害应承担的责罚,神经麻木不仁的借口。一次次忽视那些日日夜夜咬噬得千疮百孔的心尖,只把涌出的一股股痛苦,当成一剂又一剂治愈自己罪孽伤口上的良药。
他对母亲的各种辱骂、撕咬,都来者不拒。
直到吴忧的出现,看似结疤的伤口,从麻痹中有了感知力,他希望有一个人也能知道,他的心是肉做的,也会流血,也会疼不欲生,更会生不如死。
医生终于闻声而来,两个护士,架开了于真,医生飞快的举起镇定剂,尖利的针头刺破皮肤,她红着眼仇恨在眼底燃烧。
宁云熙靠在门框上,虚脱的看着前方,双眼间没有焦距。
吴忧移动到他的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角:“你……”
不等她开口说完,他打断道:“你不应该再来的。”
“我来了,怎么办吧。”
“你看到的,她看不见你,就会发疯,她看到了你,如不见你,会更疯。”
“说吧,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连医生都没有办法,我们又能做什么?”
他有些丧气的把背抵在门框上,后脑一下一下的敲在木框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他很爱干净,也很自律,不会在人前这么全无仪表。
今天她看到了天渊之别的他。
不再是完美少年,而是遍体鳞伤。
“你为什么不在海城上大学,这样,你能就近照顾她。”这是吴忧心底一直的疑惑。
“我考去海城”他冷笑,“如果我不去厦门,他会立即把我妈送到国外的疯人院。”
“也许国外有别的治疗方法。”
“那同等于杀了我妈。”他激动的站起来,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吴忧,“我妈一句英文都不会,怎么沟通?怎么配合治疗,用电击吗?还是用药物让她每天晕睡不醒,那不是治疗,那是在折磨。”
他的声音刺激了吴忧,她也跳起来:“那你让我去海城,你想着我去照顾她,你想过我有许也会被她错认,被她打骂,甚至于被她咬伤。你就没有想过那对我不公平。”
“公平?从你得到云恩的眼~角~膜起,老天就对她没有丝毫的公平。”他的脸有些扭曲,“如果不是因为云恩,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这样自私的人,得不到时苦苦哀求,得到了,转眼不认人。你跟左一鸣一样,没有良心,没有同情心,只有你们自己。欺骗感情的骗子。”
他动怒时,说出的每一句话像刀子,用最锋的刃在切割着与她之间的联系。
吴忧没有想到温和的他,会用这么伤人的话来对自己。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是被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弄伤了眼睛,我也是伤害者,至今我都不知道是谁让我受了伤,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就安一个罪名给我,我为什么要来,我的确不应该来的。”
“走,你走,没有人留你。”他的胸口重重的起伏,双手捏住她的肩头,用力的掐进她的皮肤里,泛红眼眶两撮怒火灼烧着眼里她的倒影,用恨不得杀的语气道,“别用云恩的眼睛看着我。”
“……”
吴忧全身发颤,整个人被他从地上提起来,没有力气反抗的仰头望着对方,两行泪怎么也止不住,他低下了头,放开手。
第59章
她用背在脸上快速的擦了擦,“宁云熙,我今天就去医院签一个遗体捐赠书,我死了我全身的器官都不要,连尸体都不要,给医生去做研究,我比你们宁家更加慷慨。看起来你很不喜欢看到我,那你就祈祷我英年早逝吧。从现在起,我不欠你们宁家一点东西,我再也不用对云恩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