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灰色的卷帘门,从几人眼前吱吱呀呀的升起,七月的湘城,热浪逼人。
扑鼻而来的汗臭味,烟味,以及因为不通风,而散发的潮味,让人望而却步。
吴忧吓得退了半步。
于跃龙和陈俊轩两个愣头青伸脖看了一眼。
左玲向里面的一个男子招了招手,“哥,我带了几个朋友。”
那个被左玲称为哥的男人,高度惊人,出卷帘门时,一个阴阳发形极为扎眼。
左半边脑袋留着平头,右边长发盖住了吊梢的丹凤眼。
薄唇轻合,嘴角上带着说不出的乖张与玩世不恭。
吴忧抚了一下额头,她极度不适应,跟这种款的男子打照面。
好像这种样子,出现在网络里,隔着屏幕才会有安全感。
现在隔着左玲,她都莫名感到一股侵略性。
他跳过所有人的目光,直接看向吴忧。
吴忧向陈俊轩的身后躲了躲。
左玲指着他们一个个做着介绍。
“于跃龙,我男朋友。”左玲大大方方的说。
吴忧眼瞪得溜圆,惊叹号一串串冒在自己的眼前。
刘红嘿嘿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刘红。”
陈俊轩只对门里面的一排架子鼓有兴趣,略点了一下头:“陈俊轩。”
吴忧低下头,希望自己能隐身掉,不要说出名字。
左玲特别抓住吴忧的胳膊,往前推了一把:“吴忧,陈俊轩的女朋友吴忧。”
吴忧被他这话说得满脸通红,想辩解时,陈俊轩笑:“正在追呢,高考结束,才能确定关系。”
妈呀,这什么跟什么。
自说自话的。
“这位,是南院的驻唱歌手,左一鸣。”
南院,是对酒吧的别称。
在雅仁的学生,如果去酒吧玩,就称为南院。
如果是去KTV,就叫北院。
手机被收过N次后的同学创造发明的这个称谓。
因为,老师会把他们这些落网之鱼,叫到办公室里,让当面点开手机里面的信息。
这种叫自愿配合调查。
而里面的内容,将作为汇报家长的战绩。
中国式的管教,是360度无死角式,入侵。
而这个权力是不是孩子们给的,另当别论。
只是吴忧不明白,左玲是怎么知道南院这个别名的。
可能是于跃龙告之的。
左一鸣,手指在左玲的头顶上弹了一下,她抚头皱眉跳开:“我同学来了,还不献唱一首。”
他转身,从墙面上取下一把吉他,指向一棵树下,径直走过去。
拔弄了两下,指尖滑动。
起初,吴忧只是陪着他们站着,后来,他们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过去。
一曲过后,行云流水的弹奏,让人闻之神往。
高中的学习,干巴而机械,偶尔听听音乐,也是戴上耳机,假装在听英语单词。
这么自由自在的听一个吉他手,现场弹琴清唱,真是首次。
左一鸣弹唱的居然不是现下流行的周杰伦,也不是快乐男声里,新传唱的歌。
而是年代有些久,却让人不得不记住的《传奇》。
一曲弹罢,他又唱了一首《十年》。
如果不抬头看他的打扮,吴忧会觉得,他的口味不错。
一直勾着头的她,悄悄向身边的几个人看去,每一个都听得饶有兴趣,眼里带着崇拜的光芒望着同一个方向。
音乐真是有魔力,上补习班都从没有见过他们能如此专注,这种神情让吴忧想到了一个词“虔诚”,对着自己极度崇敬的东西,才会有的态度。
她小小的失意了一把,虽然音乐好听,歌声动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左一鸣出入南院那种地方,便会想到一些传闻。
她轻轻叹了一声,吉他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所有的目光都在望向她。
明明左一鸣才是这片音乐天地的王者,偏生,她这个连青铜都算不上的听众,生出不敬之心。
被人讨伐在所难免。
左玲向于跃龙瞥一眼道:“你们雅仁的好学生不喜欢听这些。”
她一直没有跟吴忧说过什么话,说出的话怪怪的。
第36章
“看你说的。”于跃龙,“吴忧喜欢画画,画国画。”
“我缺少音乐细胞。”吴忧自嘲的为自己解围。
“你哥万人迷,在南院一定不少女粉。”
于跃龙算是有点良心,把话题扯去了南院。
吴忧感激看他一眼,心口起伏了一下,“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
陈俊轩有些不舍,等了一会,跟过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们都喜欢这,就留下吧。我自己回去没有什么。”
“我送你。”吉他弹唱者——左一鸣突然把吉他往后背一背,站直,几步跨向到吴忧的跟前。
她背脊明显僵硬了一下,看到陈俊轩眼底愠色。
“陈俊轩,公交站在哪。”她拉了拉书包带。
陈俊轩快速移动步子,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能出去。”
“那边出不去。”左一鸣淡淡的道,向前走了几步,“路口在这边。”
天黑了,进来时,左玲带的路,一下子要出去,会迷路。
吴忧和陈俊轩互相看了一眼,默默跟在左一鸣的后面。
走出一段昏暗的小巷子,听到车子发动机动作的声音,她觉得从那一个世界,回到了现实之中。
而眼前的左一鸣突然停下脚步,吴忧挨得近了些,看到吉他的侧边赫然耸现出一行字“云恩赠”。
云恩,是宁云恩吗?
左一鸣,就是宁云熙痛恨的那个渣男吗?
吴忧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三个字,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机。
左一鸣发现了她的异常,笑:“你不是不喜欢音乐。”
“我喜欢乐器。”吴忧撒了一个谎,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扯道,“我爸爸就很喜欢唱歌,就是有些五音不全,我妈唱得很好听……”
手机对准吉他有字的一侧,拍了一张照。
左一鸣愣了一下:“你真喜欢乐器?”
“嗯。”撒谎继续中。
他眼底滑过一片光,突然说了一句:“你眼睛挺好看的。”
吴忧心里一动,说了一句:“有个叫云恩的女孩,也说我的眼睛很好看。”
左一鸣眼底渐渐冒出红色的光,与之前的陌生感不同,干燥无聊的生活之柴,被她星星之火,点燃。
“车来了。”陈俊轩拉了拉吴忧的书包,她回头一笑,“一起走吧。”
两人上车后,她看到车开的一瞬间,左一鸣向前走了两步,车子开出去很远,他都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命运的轮子,压过所有人的年华。
总会有一瞬间,让人刻骨铭心。
在别人看来无聊乏味的一句话,却在某人的心底淬出了火。
高三开学,比任何时候都要早。
那种叫教育改革的东西,从来雷声大,雨点小。
或者说,那是两种意识形态之争。
一个继续叫着。
一个继续着前人走过的老路。
谁都不敢拿高考去试错,因为孩子是别人家的,没有谁能或者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寻旧制,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不得不做的事。
比如早早的结束假期,进入学校里,过充实的考试生活。
学校的大门口,开始涌现出大批送读的小车。
一排排停在校门口。
即使保安大叔一再的劝说,可是那些大人们,眼里只有见缝插针的把孩子往校门口送这一个目标。
好几次,车头挪到了门口,让吴忧这些推自行车的,只能紧贴着车子,一个个像挤公交一样,侧身而过。
钱财能压倒志气,也能横扫规矩。
吴忧有些后悔自己要求骑自行车上学,不如走来得快。
她回头恨恨的瞪着车窗的玻璃,内心里吼着,你就是开车冲进学校里,你们家儿子女儿,也不见得能考出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