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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布袋戏·雁俏·微光(5)

作者: 幻世浮沤 阅读记录

俏如来抓着床架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火气也给晃没了,“我倒是想自己过去,不过师兄要是愿意送过来也不介意,喂就算了,有手有脚的不劳烦了。”

“真可惜。”雁王随口一说,见俏如来满脸无语心情甚好。

墨者入内服侍俏如来梳洗,他洗过脸好像精神了一些,坐在床头看上去恹恹的,默默吃几口糕点垫垫就不动了。

雁王端着药过去,俏如来闻到欺近的药味终于皱起眉头,“我能不喝吗?睡一整天就好了,反正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不行,喝完了再睡。”雁王一口回绝,干燥的手掌贴上俏如来额头,体贴过头,好像把人弄到这田地的不是他似的,笑道:“早起喂你喝药被吐了一身,我觉得这事实在不能就这么雁过无痕。”

俏如来本来想发作,闻言反复思考,实在没有印象。

衣服是人换的,整理床铺也的确没印象,他一时居然听不出这话真假——假话其实还好,真话可真令人毛骨悚然。

“好了,伸手罢。”雁王懒洋洋道。

俏如来只得依言照办,放在手心的容器半温不热,他十分干脆地喝了下去。

苦是苦,喝了旁边递来的茶,好像又有点甜……

我发烧发的脑子坏了。

俏如来悻悻地想。

俏如来这回养病,痛苦的像在坐监。

大概是身边杵着个狱卒的关系。

其实雁王一般不吭声,只管看书、下棋、管自己的事,俏如来看不见,无从知晓他与墨者做什么,但就是这么长期同处一室才最古怪。

俏如来从没和雁王同住过那么久,身体牵扯也就罢了,温情两个字大概是不存在的,真要说起来可能用鬼混概括才比较妥当。

这还是他含蓄地先定义为强,要是雁王先想到,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挑战底线的论断。

俏如来内伤未愈,余毒未清,原本身体就负荷颇重,习武之人大多修长矫健,他还要偏瘦削一些,平日精神绷着,病灶不敢侵扰,一旦放松,简直病来如山倒。高烧烧的他成日昏沉,有人拿酒来给他擦胳膊,有人一勺勺地喂汤药,他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哑着嗓子问雁王在哪里,墨者回雁王回了房,猜测应是晚上了。

俏如来暗暗不满,不是他我都不能病那么重。奈何自己也是鬼迷了心窍,被子一蒙,缩成一团,满心都是恼火。

过了几天,俏如来汤药不断的灌,发汗几次,总算退了烧。

他行动不便,请墨者搬了热水来,又劳烦人帮忙洗了头发,才舒舒服服坐进了木桶。

头脸埋进水里,长发散了一片,他直起身,流水珠帘般泻落,睁开的眼瞳进了水,像是聚焦起了微妙的光,捋开湿发裸露光洁的额头,顺手抹了把颈后的的水,忍不住喃喃:“太长了好麻烦啊……”

他等泡到昏昏欲睡才起身,一气太猛,头晕目眩,扶着木桶咻咻喘气。

突如其来的布巾兜头盖他一脑袋,“哪个说自己没那么不济事的?”

雁王不冷不热的嘲弄蒙了一层似的,俏如来一点也不气,绞了两把头发随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你怕不是连溺死都没人知道,恐怕还得去找雪山银燕检查止戈流流向。”

俏如来还头晕着,看不见,雁王又没搭把手的意思,他小心翼翼走出去,摸了摸周边心中一沉,只得问:“看到我那枝竹杖没有?”

“被你碰地上了,左脚边,再过去可能要踩到。”

雁王扔下一声嗤笑,房间从此安静了。

室内各处都铺了软垫,俏如来摸到竹杖,左探右探碰到了桐架,勾到衣带随意扯下来就披上。

软垫绒毯本来就吸音,雁王若是要刻意隐藏,俏如来也发现不了。

他摸出屏风,犹豫地开口:“还在吗?”

雁王专注手头书本的目光移过去,俏如来抿着唇,面上浮现一种让人不忍直视的茫然,不说愚蠢已经是克制。他十分不想搭理,俏如来却也十分执着,无奈只得应道:“又怎么了?”

俏如来眨了眨无神的眼,咳嗽一声,“有点渴,说好的照料呢?我病这几天好像都没见过师兄?”

“……”

雁王扶着他手肘坐榻上,默默将手边没动过的茶推了过去。

俏如来润过喉咙,坐在那儿擦头发无聊,又道:“师兄在看什么?要不念点儿什么听罢?”

雁王闻言反倒放下书,拿出白日墨者交来的整理:“别人我不清楚,你听史书估计越听越精神。近来没什么大事,江湖消息还有一些,不如我一条条念?”

俏如来十分惊讶:“这么好啊。”

雁王面无表情,用一种刻意的温柔语调笑着说:“钜子这话就不对了,尚贤宫上下都盼着钜子快些好,我当然也是。原本想着东厢就做个样子,重点只布置了这间,我惯用的笔墨纸砚和茶具香具全都在这儿,哪想到才住一晚就不能继续了,每天还得过来,像在借别人东西用?”

这轻柔的口气怎么听怎么不对。

前两天他就是这么把俏如来折腾的发了烧。

俏如来一张脸发烫,不再说话,转移注意力专心对付他的头发,半晌擦的半干了,终于不堪其扰:“屋里有没有剪子?拿我一把。”

雁王凉凉道:“等一等,我需要叫来一个见证,证明拿剪子不是为了止戈流。”

“……我是想剪头发。”

雁王开口念了句不知道哪儿的江湖消息,俏如来果断打断:“那梳子总有吧?”

“有,别说梳子,妆台都有。”

俏如来以为雁王在开玩笑,真被他拉起来往不知什么地方走,按在一张软面椅子上只觉哭笑不得,“师兄叫人搬来的?”

“底下女孩子叫人弄来的。”雁王笑道,“大概是看你没个人服侍,留面镜子以后瞧瞧,不然也没法编你那一头辫子。”

“编起来麻烦,之后就方便了,其实还是削短最方便。对了梳子……疼!”俏如来头皮发麻,疼的抽气,“雁王阁下,太上皇陛下,不会服侍人就别勉强了,草民承受不起。”

雁王毫无负疚之心,捻了断发扔在一旁,严肃道:“你坐好,别乱动,乱动只能自己疼。”

俏如来平白背了个黑锅,话都不想再说了。

头发很久没修短,打理起来费劲,俏如来忍着不时的抽痛,默默安慰自己好歹比一开始好多了。

他坐着无所事事,又不想念经,徒劳地开合眼皮,想着对面是镜子,如果能看到现在的场景就好了,能知道雁王的表情。

不耐烦吗?

嘲弄吗?

还是什么都没有?

俏如来没有焦距的视线随意乱逛,忽然僵住了。

漆黑的世界仿佛射入了光,他看到了模糊的重影。

仅仅一瞬,又熄灭了。

修儒在埋霜小楼住了大半个月,百般推辞才如愿背着一大包袱亲戚长辈的热切关爱回到正气山庄。

大门匾额锃亮,外围墙换新黛瓦漆墙面,日头底下黑的乌沉,白的晃人。修儒吓了一跳,以为俏如来天运好过头,平白在祖宅挖出了一百个田螺姑娘。

这念头很快被他拍开。开门见两个戴面具的黑衣人,修儒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两年墨者有时也会在身边出现,彼此熟悉,并不拦路。

正气山庄内部倒和原来没太多不同,越往俏如来住的一处变化才越大。整修过的房子焕然一新,庭院也打理过了,春来也许有繁多景致值得留住目光。

俏如来此时正在房里与雁王闲聊,说闲聊,其实话题一扯到雁王擅长的风雅玩意儿他就只有听的份。小桌近来总放一个备了许多茶点的盒子,每到此类话题总是消耗的特别快,俏如来闷吃不说话,反正对坐的人也不在意。雁王作为正宗皇室贵族阶级,欣赏不来尖削的薄命相,觉得他师弟脸圆一点儿,削瘦的骨架子长点肉,还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