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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1)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春江花月夜》作者:究言

文案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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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杳,江海潮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是既井十二年冬。那一年,天上星宿骤变,翼国乘此机会攻打到了井国的疆域,不料被井国逼至边界以西,寂静蛮荒之地,翼国举国惶恐,派使臣携质子来降。

江海潮愈是长大,愈是健忘,本就是被人当做女子养大,不重视的人罢了。他是战胜国的十一皇子,一个笑话一样、却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在这样的洽谈下他也要出面,指不定给坊间留下多少笑柄。

他和其余的皇子皆垂首侍立。犹记得那一天,天气冷冽得连窗户纸都破了,早上赶到大殿去的时候,母亲还命人换了油灯。新的油灯味道大得不像话,腻人的腥味儿,但母亲喜欢它的烟火。母亲进宫来以前从不用这种低劣之物,那时她尚不如此刻尊荣,却奢侈得多。

“洽谈……怕要很久?”母亲思忖一会儿,让宫人给他加了件衣裳,“更深露重,我的儿,你还是多穿些。你不能常进宫来看望母亲,可母亲记挂着你呢。”

成年的皇子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来去自如,有了封地,有了权力,已不再是可以恣意高歌的童子。

寒风灌入衣裳,梅花散发冷冷幽香,破裂纷飞。

他二十一岁。

“你们……谁愿意收下那位年纪最小的质子?太幼小,孤看,已皇儿们的年龄,教导他是最合适的。”威严的声音把江海潮从混乱思绪里拉出来,他依然懒散,逡巡众人。

翼国真是疯了,为了求和不要命了。竟然把连带三皇子在内的一干皇亲贵戚拉了来,数数有二十多人,最小的那个甚至只有15岁,是翼相的次子……单薄瘦弱的少年,立在最角落,本不惹眼,然而他的神色却触动了江海潮。

一个笑。

江海潮没等兄长开口,率先懒懒道:“我要他。”

颠簸的马车上,遮挡着窗外人群熙攘的帘子像垂死挣扎的鱼般上蹿下跳,阴影里,那个小小质子的表情叫人难以捉摸,江海潮却来了少有的兴致。

他逗那个童子,讲了一句,“嗨,你叫什么名字?”

他凑向童子的手指却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打了回来,落回原处。小孩儿也不管他痛不痛,或者他会不会发怒,清清淡淡的小脸转过来,眉心紧锁:“你们不要碰我!”

好吧,小孩儿给了你个钉子吃,你也不好再贴着他。他平日并不对人兴趣浓郁至此,不过,到也只是一点趣味罢。

于是就这样开始,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做了最最错误的决定。不晓得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决定?

也许,太多太多。

江海潮只觉得手很痛。水嘀嗒嘀嗒掉下来了,或许,那不是水,是别的什么,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抬起了额发凌乱的鬓角,去蹭蹭肮脏的衣领,怎么又痒了?

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十年前,和周杳的第一次见面。

他觉得索然无味,连头都动了起来,要把那些碎片似的记忆摆脱却无法甩开,便不再理会它了。黑暗的地窖里,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熄灭灯火外惨白的天色淌了进来,映得他的肤色更加恐怖,活像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寻不到一丝生机。他向来是个不怎么在乎的人,此刻也有些寥落,可是没什么陪伴他的,天色一如既往。

石门被人吃力打开。一个孩子拾级而下,脚步很快,还伴随着一阵慌张大喊:“皇子殿下,我来晚啦,吃饭了,吃饭——”

他缓慢一笑。

孩子是个送饭的仆役,其实很快已不能算孩子了。他手忙脚乱把饭菜都摆好,哗啦啦一串钥匙被他拿得像鞭炮,不想热闹,却似,鸡飞狗跳。

孩子利落地把他解开,把拴在左手的铐给解了,搀扶着他坐了下来。孩子给江海潮送饭也有十年了,他习惯了他,却依旧话很少。

“我陪你一起吃呀,你一个人吃饭太可怜了。”孩子高兴地端着自己的碗,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江海潮知道他的表情孩子看不见,因为他从小就戴着面罩。他仔细看了一眼孩子的伙食,眉头轻轻一皱,又瞬间恢复原样。江海潮把肉拨了一半给他,盯着他兴高采烈地吞咽,而他自己只是慢慢嚼着。

孩子看着他,眼睛还没有明显棱角,还是很圆。他忽然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江海潮放下筷子,轻轻叹息:“你很快就知道了。”

孩子没有问他为什么,和十年前周杳一样稚嫩的脸天真无邪,咧开嘴还有小虎牙,倒不是只小老虎,而是大猫儿。他托着腮,看着江海潮,撅起嘴:“哟,我听人说,你长得很漂亮。”

他倒也没否定,依旧浅浅微笑,道,“也许。”

孩子又乘胜追击,拍桌:“你是因为太漂亮了被抓进来的对不对?”

江海潮一双峭艳的黑眼睛望定了小朋友,再一次说了:“也许吧,谁知道啊。”

孩子被那双沉默眼睛忽然流露出来冲天火光般的隽秀风流给惊着了,心里想,祸国殃民,也许是对的。

可孩子回过神来,却对自己为色所夺而羞耻,尤其……对方是兄弟啊喂……孩子赌气,下了个定论,“你这么无趣,不会有人喜欢你的,哼!”

孩子走了要下个饭点才来。

于是又变得安静了,连风声都一清二楚,心里倒不觉得太过落寞。

回忆有时会像一种虫子,爬满了空间,食量很小,啃噬拆吞,一时一刻也未停过。江海潮除了醒着,便只有睡了,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时候,一些画面便会慢慢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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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阿翎总是干脆利落的,她看见江海潮回府时,心里即使犯嘀咕,面上还是堆笑,领两个下人跑了过来,行大礼,道,“爷带了人回来,奴婢马上派人去收拾房间去。后厢房好像还空余——”

江海潮摆了摆手,这明显是一个赶人的动作。

阿翎僵了僵,她在这府上的下人里是最受宠的,差一点就成了通房丫鬟,这位爷还没有对她如此怠慢过,似对一个真正的下人。可她也拎得请,忙低眉顺眼,问了:“依爷之见,把人安置在什么地方好?”

江海潮没理会她话里的撒娇,解了大氅扔在一边,踏雪寻了一株梅花。梅树倚着一道雕漆的矮墙,艳丽的红梅,似乎要燃烧风雪,却被白皑一蒙,凛风一吹,融在了极寒的冬夜里,下成了灰。

他微微一笑,扯下面罩弃至一边。府上的众人许久不见他有这种好兴致,纷纷松了口气,不怕这位爷生气啦。下人们开始打量起那个和王爷一道回府的少年来。少年微微皱眉,看不出情绪的样子。袍子随风鼓动,摇曳似不禁风吹的花瓣,但没有暗暗馨香。

“把他安置在爷的房间旁边。”阿翎突然觉得腹中有点发冷,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裸露在风中。她早该听娘的话……听娘的话,不进这种地方来做事,不必为了一眼爱上一个人,或许,就省了许多许多的事。

趁着兴头,江海潮折了一支寒梅,神色萧然地把枝丫都扯下来,逐渐有了一支笔的雏形。那个时候好像正流行用木头做笔,越名贵的树木越好坐地起价。他转动着那支笔,当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已记不清,毋须记清,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唇向上扬,回眸,看着少年的脸。

时间静止。有花在其间零落。涌动着暗香。

少年瞳孔猛然睁大,整个人发着抖,风把江海潮的头发吹散,披在雪白色衣裳上。他走过来,拿着一支光秃秃没有一朵花的枝,那枝就像他一样,仿佛散发着隐约流动的香气,是下滑的,如丝巾滑过皮肤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