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时守分(4)

小孩身上也凉了，不自觉地就凑过来，要林乔唱歌。他其实是有一点兴奋，可能是被父亲打了，身上的印子还在疼；可能刚刚迷迷糊糊的，现在一个激灵醒过来，不困了。所以他大胆地提出请求。

林乔倒是在热气里一熏，想要睡过去了。他强睁开眼睛看见小孩像只夜里的猫一样亮晶晶的。“蓝蓝的天空银河树，有只小白船……“林乔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歌词，发现旁边是柔软的呼吸了，那呼吸响在耳畔，挡过了猎猎的风声。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到底林明还是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打，胸口下的肋骨上留了几道青印。林乔贴近了看，心里像火烧似的生气又难受。但是小孩也没有显得不开心，一喊他，就听话地转过头来。

已经腊月中，林乔同乡的朋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老家一向重视过年，只要能回去的，就是除夕当天也要赶回去。火车上拥拥挤挤，盼着回家团团圆圆。A市与老家虽远，但是坐火车也不过是一夜的路程。可是林乔对过年没有期待。前两年祖父已经在老房子里走了，他回去纯粹是为了他妈不会因为再婚而对他感到愧疚。

他叠好了衣服，塞进箱子里。小孩从早晨开始，一直耷拉着头，和林乔小时候挨了骂很像。孩子两只手露在外面，冻得发红。林乔帮他搓暖了手，不让他动了：“要不我带你回我老家吧。”

林乔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母亲和继父未必愿意看到一个陌生孩子。不过他也就是一问。但林乔总觉得愧疚：“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回去了。”

“你爸会带你回老家吗？”

“不回去。”小孩闷闷的，又可怜兮兮的，林乔忍不住抱着他的头亲了一口，搓搓他的脑袋：“你放心吧，我就回去过两天。你不要太拧。过年这边就没有什么人了，不过房东应该不走，你喊人还能喊来一个白胡子的房东爷爷。”

林明点头。他眼眶有点发红，像要哭鼻子了。

第 5 章

林乔的老家在一个叫做平林县的地方。过年整整十来天的时间，他除了看亲戚朋友，剩下就是和原来的朋友出去玩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在家里逮到初三就乘大巴车回去。他没有定火车票，每年他都抢不到回去的票。但是从小的玩伴，诸如宋辉，王季等人，执意留他。每天晚上串门吃饭实在消磨胃口，他挺到大年初六，拎了包就回A市了。

他的那些朋友有的还在上学，有的也在外地。难得聚在一起，其中一个身边天天伴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没事儿凑在一块亲嘴。还有一个上学留了一级，闷在屋里复习。

那个提前准备行李回家的人也在，他基本上是和林乔从小长到大的，两个人很少吵架，更没动过手，不知道是林乔的脾气太好，还是对方做事从来不过头。他似乎又辞职了，一整个年头都在往林乔那里奔。

宋辉，就是那个朋友，又在抱怨家里人太烦。林乔有时候羡慕他，可他也羡慕林乔。因为林乔的母亲似乎对于林乔有一种过分的容忍

林乔回到租房的时候，雪才停了两天，地上是冻实的硬邦邦的冰，树上屋顶上还挂着冰锥。林乔从小在偏北的地方长大，喜欢雪，也不怕冷，拖着行李走得飞快，一路上摔了俩个跟头。他踹开门，一扔行李，就去最北边的小房间找林明。

“你回来啦！”林明见到他，开心极了。

林乔告诉他自己摔了两个跟头，不过棉衣厚实不觉得疼；又说自己带了许多东西……他絮絮说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小孩仰着冻的红扑扑的脸蛋看他。他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塞给小孩：“新年快乐！”

小孩没怎么别扭地收下了，害羞地要看，勾着指头拆，一边频频地看向林乔。“钱？”小孩又合上红包，推回来，“我不要的。”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

小孩子瘪瘪嘴，还是不好意思，林乔紧接着就问：“新年开心吗？”

“肯定开心了！我又长大一岁了！”

8、工厂的主任从调到这个部门，一直习惯性的挑林乔工作的毛病。林乔忍不住和主任吵过两次架，被许多员工看见了。第三次，主任训斥另一个与林乔搭配的女工，那女工可能脸皮薄，说了一会儿淌起眼泪。林乔站在一边，忍不住替她说话。主任又把矛头指向他，拿捏着他请假的事一遍一遍地指怪。林乔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倒不是林乔真的爱多管闲事。被骂的那个女生一直比较喜欢林乔，工作以来帮过他不少忙。只是性格腼腆，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之类的话。林乔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插进去说话，但做也做了，他反正也讨厌新来的主管。

几个比较亲近的同事还是请他去吃饭。那姑娘也在，低着头坐在桌子的最里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缩回去了。几个人拿眼神指示他。说实话，林乔不喜欢不好沟通的人，那样的人很难猜中心思，做朋友的就会更累。所以林乔假装没看见，几句话把吵架的事情带过去了。那个被骂的女生全程低着头，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9、不过林乔还是要从头来过了。

他有点愁。他辞职以后可以去干什么呢？他年轻有力气，样貌端正，肯定是可以找到工作的。他辍学的时候，一方面是觉得那个家庭自己恐怕适应不了；另一方面他敢肯定自己不是学习的人才。原本他以为从家里走出来会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可现在体验了也还是觉得不对。他想要的一直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四月的天，各个公司工厂，招收的职员差不多已经满了。

林明趴在另一边搭积木——那是林乔代替飞机模型送他的礼物——突然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哥哥，不要难过。”

林乔笑了，揉揉他的脑袋：“我没难过。好玩？”

他已经在家里呆了一周了，小孩天天到他屋里玩游戏。

林明很乖地没有不搭理他，还在安慰：“你慢慢找嘛，不要着急。”刚认识的时候，他见到小孩想要逗一逗，可小孩像个小呆瓜，不闹也不笑，最多只说一句“哥哥好”，或者再补充一句“哥哥再见”，可现在小孩虽小但已经会安慰他。林乔不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大概整天和其他小学生们争吵打架。可是林明小学也没机会上了，他爸爸带着他搬到这个院子里，他就没有学可上了。林乔心里一动，说：“等哥哥以后找到工作，送你去读书怎么样？”小孩愣愣地望着他，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林乔又笑：“好不好？”小孩还是愣愣的，像个发呆的木头。“他大概是不信我。可是一个小学生上学的钱我还出不起吗？”林乔纳闷起来。可是另一边，小孩已经自己把自己的积木碰倒了，哗啦啦散了一床。但是小孩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林乔。小孩是真心诚意地在笑，他很开心林乔对自己的关心。而对于大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喜欢的小孩闪闪发光地看着自己更开心的了。

林乔一眯眼，看见小孩在窗户边看他买的小人儿书。

那书他看过，只翻了一半，直接跳到结尾。总结四个字：没滋没味。不过小孩全不是他的样子。小孩微垂脑袋，默默的，他翻过一页，又头也不抬地看下去；嘴里也会衔一根他塞过去的棒棒糖。这个孩子可爱，午后半天，林乔无聊地吃零食；问他，他会一脸坚决地拒绝，但林乔塞过去，他又很顺从地吃下。他大概是害羞罢。这个孩子喜欢看书，和林乔初中里的班长一样。如果上了学，肯定也是讨老师们偏爱的一类学生。林明曾经说过，他从前的班主任很喜欢他。

有时候，林乔玩游戏倦了，就在网上翻翻招聘书，又烦了，就哼哼歌儿，跟着小孩看两眼小说。他眼睛有点近视，要靠近了，撑着身子，才能看清上面的字。小孩觉察了，会微微凑过来，把书从自己的膝盖上移到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