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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色袭人(2)

作者: 滟星河 阅读记录

“老爷出远门办事去了,大公子外出也还没回来,他们不晓得小姐今日出来。听说是华府那边忽然撤了诉状,张牢头特意派人来报信,夫人才派人去接的。大公子这会儿应该得了消息,但回来应该就晚了,小姐明日见他也不迟。”紫线敷好了药膏,又伸手轻轻揉搓着,以便药膏尽快起效。

“我听张牢头说,华宝暄醒过来了,可是真的?”

“应当是的。这几个月,夫人和公子没少往华府送银两,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老太太和夫人四处托人,不知到华府说了多少好话,华重锦就是不肯撤诉状。现如今既然肯撤,想必是华宝暄醒了。”红绒说道。

以禅神色一顿,转身望向红绒。

她说错什么了吗?红绒求救的眼神瞥向紫线,紫线也不知所措。

“我爹出远门多久了?”以禅静静问道。

红绒哦了声,蚊子般哼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出门有些时日了。”

以禅飞快披上衣袍,湿着头发走了出去。

“娘,爹去哪里了?何时回来?出去多久了?”以禅连珠炮般问方夫人。爹最是疼她,可方才红绒话里,为她四处奔波的是娘和大哥,甚至连多病的祖母都出面了,就是没有她爹。莫不是,她爹出事了?

谢夫人面色一僵,伸手接过红绒手中的巾帕,绕到以禅身后亲自为她擦拭头发,埋怨道:“你瞧瞧,头发还没干,你跑出来作甚,别得了风寒。方才紫线没告诉你吗,你爹去京城办事了,一时三刻回不来。”

“今日是上元节,还在年节里,爹怎么会出远门?我出了事,他怎么会不管我?他是不是出事了?你若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去问祖母。”以禅伸手抢下方夫人手中的巾帕,不依不饶地问道。

谢夫人眼见实在瞒不住了,搂住以禅哭道:“孩子,我说了你可千万要撑住,你爹他,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因病故去了。”

以禅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片刻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章 五蝠袜

谢以禅病了。

牢里阴冷,或许是一股意气支撑着,这几个月居然没病,也或许是所有的病痛都积攒在体内了,趁着她伤心,风寒、胃痛、咳症一并发作,将她整个人打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浑浑噩噩躺了小半个月,日日汤药喝着,病痛方慢慢消去。

这日天色晴好,红绒和紫线将软榻搬到窗边,以禅靠在软榻上,晒了会儿日光。早春的日光明丽而不耀眼,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吩咐红绒将她的花绷子取来,上面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绣活。

这是五蝠图。

她自小喜欢女红,却从未给父亲绣过什么,因她一说给他绣东西他便嫌弃地说不要。后来,她才晓得父亲并非不喜她的绣品,而是舍不得她操劳。出事前,她正在绣五蝠图,准备给父亲做双袜子。而如今,父亲永远穿不上了。

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她抚摸着已绣好的四只蝙蝠,眼眶微热。

红绒分好了丝线,以禅手指灵活地绣了起来。在冻伤药膏和面脂的滋养下,她手上的冻疮已经痊愈,双手纤细灵活如初。

谢远山一进屋便看到歪在榻上的妹妹,他用手中的书敲了敲以禅的头:“阿禅,病刚好就做绣活,仔细再伤了身子。”

“哥,你怎么得空来了?”以禅放下手中的活,“今儿不是要去书院吗?”因着她的事,谢远山东奔西跑年前都没去书院,如今以禅出来了,谢夫人便打发他依旧到书院读书去。

“我惦着你的病,过来瞧瞧,一会儿就去书院。”谢远山说完,示意红绒和紫线出去。两个丫鬟避出去后,他神色羞愧地说道,“阿禅,哥对不住你啊,害你在牢中受了苦,哥却没成事,科考落第了,你怨恨哥哥吗?”

以禅摇摇头:“哥一介书生,都是为了我才那样,我怎会怪你。”

那日,华宝暄欲对她不轨,若非哥哥赶到,她恐怕逃不过。哥哥为了她,情急之下一棒子砸破了华宝暄的头。当时谢远山科考在即,以禅不能让哥哥因此事受牵连影响科考,便替哥哥顶了罪。谁也没想到华宝暄伤得那么重,更没想到的是,华家的新家主华重锦如此强硬,非要把她关到牢里才罢休。

以禅又道:“哥哥不必气馁,读书求取功名虽是极好的事,却不是唯一的途径。一次不及第有什么,再考就是了,纵然最后考不上,也没什么,哥哥只需尽力就好,不要负担太重。”谢远山点点头:“妹妹好生将养着身子,待病好了,哥哥带你出去,你想到哪里玩?西郊樱花谷的樱花快开了,东山的杏花也要开了,哥带你去赏花。”

以禅小半年没看到花啊草了,歪头想了想:“去西郊看樱花吧。”

谢远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瞧见她手中的绣活,问道:“妹妹这是在绣什么?”

以禅目光微黯,低声说道:“给爹的五蝠袜。”

谢远山叹息一声,揽住以禅拍了拍她的肩。谢以禅趴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自回府后,母亲每见她一次,便哭一次,她却不敢哭,怕惹得母亲收不住。

“所有的委屈今日一并哭出来吧,阿禅。”谢远山低声安慰。

以禅哭够了,又叮嘱哥哥:“书院不比家里,添置的衣服带全了,脚炉手炉也带上,读书虽要紧,却不及身体要紧,哥哥万万要珍重。”

谢远山连声应了,自去书院。

以禅将最后一只蝙蝠绣好,这才收了绣线。她照着袜样剪了布,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紫线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以禅一口气喝了,眉头都没皱。紫线早备好的蜜饯她也没吃,只是饮水漱口,对紫线说:“不是说了吗,以后不要备蜜饯了,这些甜品我也吃腻了,能省则省吧。”她在牢中待了几个月,早不似以往那般娇气。张牢头对她颇多照顾,饭食虽不好,却没拿馊的给她。其他的女犯就没这么好命了,馊饭冷饭哪个没吃过。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怎么还会嫌药苦。

日影西斜,天光微黯。

再在窗边待着有些冷了,以禅起身到了床榻上。她将做好的五蝠袜收了起来,准备待身子大好了,去祭拜爹爹时烧给他。

“小姐,你还记得去年上元节时做的那盏花灯吗?”红绒点亮火烛说道。

以禅凝眉想了想:“是那盏人物绣像走马灯吗?我记得焕儿喜欢,让他拿去玩了。怎么了?为何说起这个。”

“今儿锦绣坊的刘掌柜过府来报账,我听他与夫人谈话时说起那盏花灯了。好像是大公子为了招揽生意,上元节时把花灯挂在锦绣坊门前了。听说,后来有人看上了上面的人物绣像,非要买了那盏花灯。”

紫线蹙眉:“大公子怎么如此糊涂,姑娘亲手绣的花灯怎么能随便挂出去!”

红绒笑嘻嘻道:“那也没什么,说不定还是好事呢,这不有人要买花灯吗。”

紫线敲了敲红线的头:“你个不长心的,姑娘绣的东西能卖吗?难道刘掌柜把姑娘的花灯卖了?”

红绒忙摆手:“他哪里敢做主,不过,他说起又有人看上了小姐的绣品,重金从锦绣坊订货呢,好像是出了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摇了摇。

“五钱?”

红绒摇摇头。

“难道是五两?”紫线不可置信地问。她晓得有些姑娘以做绣品贴补家用,但也不过一件几钱,能出到五两一件的,她从未听说过。

红绒颇为得意地点头:“那人一气订了十件,刘掌柜心动了,便过府来禀告夫人,不过,被夫人骂走了。”

“我看那刘掌柜是被猪油蒙了心,这种事根本不用想的。”紫线哼道。

“倒是可以应下来。”以禅忽然说道。

烛火映亮了她的双眸,眼波闪亮,仿佛落入月色星光的秋水,再不似前几日那般静若死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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