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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90)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今年七月,校长就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誓师北伐,前几日汀泗桥激战大获全胜,军队高歌猛进。如今内部矛盾看似缓和,实则隐患重重。他身边也有不少坚定的第三国际支持者,楚汉就是一个,自从上次与吕鲲鹏大吵之后,他许久不曾露面了。

如果,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暂时还没有两全对策,霍家已经坚定的站在了这边,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康雅惠赴美之前,他隐晦试探过几次康家诸人对康雅聆与校长联姻的态度,康博文与二小姐康雅晴皆是反对,而康雅惠似乎已经松口,但霍锦宁知道,她还在观望。此番与萧润赴美,与其说是去接受什么名誉学位,倒不如说是避开国内动荡政局,伺机而动。

这一点,夫妇两个倒是和他父亲霍成宣如出一辙,精打细算,步步为营。

吃过宵夜,冲了杯咖啡,起身走出厨房,夏日闷热,心情烦躁,他想坐去窗边透透气。

路过客厅时,他诧异的发现,沙发里窝着一个小小身影,手脚蜷缩,团成一团,安静无声,只有呼吸轻微的起伏着。

阿绣躺在这里睡着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弯腰捡起了她掉在地上散开的书,是一本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不仅失笑,大概是读书会的同学向她推荐的西哲书目,他都不知道自己书房里有这一本。

替她折好散开的那一页,将书放在茶几上,他轻轻坐在她旁边另一张沙发上,抿了一口咖啡。

客厅里没有亮明灯,只有沙发边上开着一盏黑色落地灯,彩绘琉璃灯罩让本就昏暗的灯光显得愈加朦胧了。

习惯是件极可怕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回到家时有人在灯下等候,习惯了桌上留着温热的饭菜,习惯了他在书房办公时存在的浅浅呼吸,习惯了她小溪流水一般浸透入他的生活里。

她头歪在扶手上,发丝凌乱的附在脸颊,安静温顺,又透着一丝青涩稚气,他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替她拨开,指尖下似有似无的细腻触感让人心悸。

她长大了,身量越来越高,五官越来越美,眼底的缠绵心事,也越来越藏不住了。他一直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可近来他越来越无法这样欺骗自己了。

过去生命里,占去他绝大部分心思的女人有三个,第一个是沈月娘,她走得太早了,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第二个是萧瑜,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上的妹妹,他保护着她,信赖着她,纵容着她。

第三个,是阿绣。

他也纵容着她,可是不同,真的不同的。

他纵容着她的依赖,也纵容着自己的沉沦。

萧瑜看不透自己,那他呢?

.

阿绣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霍锦宁静默坐在一边,手里端着一杯凉透的咖啡,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你回来了?”

阿绣揉了揉眼睛,看向西洋落地钟,吓了一跳:“已经这个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我明明叫霍吉哥八点钟叫我的!”

往常她八点钟就会回去,没想到这会儿都十点多了。

她茫茫然看向霍锦宁:“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刚刚回来。”

阿绣有点无措,犹犹豫豫的问:“那,霍吉大哥睡了吗?”

她该回去了,她从不在这里过夜的。

“霍吉睡下了,平安也睡下了。”霍锦宁顿了顿,他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轻笑了笑:

“没关系,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结论:没用二小姐开口,一句“嫂子”一句“怀孕”,云老板直接血空了

心疼云老板一秒

霍二少开始反思了

第67章

萧瑜原本一个礼拜后就能正式出院的, 可因为偷跑出去,饮食不当, 病情加重, 又被霍锦宁强制延长住院期限一个月,她觉得霍锦宁完全这是把医院当做监狱关犯人一样关她呢, 连来人探监都要经过他重重把关。

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闲极无聊。

九月,一封信跨过大半个中国, 从武汉寄到广州军校,又转寄上海,辗转从霍锦宁手中交到她这里。

寄信人是陈胜男。

萧瑜坐在医院小花园的湖边,对着一池枯败残荷,迎着徐徐微风展开了这封信。

信中说, 自从离开军校, 她一直和华永泰魏若英等人在一起, 如今进入了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中山舰事件后,华永泰等人虽然离开,但两党合作还在继续, 如今更是同仇敌忾,齐心协力, 共同北伐。汪云飞已经参军入伍, 目前担任国民革命军一师二团二营营长。而她也听从组织的安排,决心继续深造,不日将前往苏联中山大学学习。

信的落款是两个月前, 彼时北伐大军刚刚开拔,萧瑜读这封信的时候,恐怕她已经身在莫斯科了。

陈胜男心中有信仰,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汪云飞才毅然退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萧瑜本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然而民族危难在即,儿女私情终究抵不过家国大义。

信最后在末尾写道:愿我们再次见面时,能够重逢在和平安宁的新中国。

北伐军队节节胜利,此时此刻的这个愿望或许艰难,但似乎并不遥远。

长江以南战火纷飞,而这风烟丝毫也不能波及上海,这座黄浦江畔有远东巴黎之称的繁华都市,被洋人租界分割得七零八落,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每日各大报纸上只有边角不起眼豆腐块大小的地方报道着南方战事,余下皆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近日来沪上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大事,恐怕就是娄小舟重返梨园,与碧云天同台对唱了。那日百丽剧院上演了一场全本《牡丹亭》,一周之后,又在上海大戏院连唱一十八场,轰动上海滩。

人人都说二人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正如此时她手上这份今日的《大公报》,头版头条就是关于二位老板的采访报道,主要询问了娄小舟与前夫诸事,以及碧云天即将赴港演出云云。采访结束后,笔者由衷感慨,二人一个是巾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萧瑜想来那位施懋林小姐审稿过后,一定没给二位过目。

一阵微风刮过,将她腿上的报纸吹走,落在了人工湖边上,一半浅浅的浸在水里,另一半将将挂在边上。

护士有事走开了,萧瑜坐在轮椅上暂时还不想起身,于是托着下巴眼睁睁的看着铅字版面被湖水一点点的浸湿开来。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而后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男子捡起了这张可怜的报纸。

萧瑜一恍惚以为这人是霍锦宁,但并不是,他是此时此刻这份半湿的报纸头版头条的男主角,梁瑾。

他低头扫了一眼报纸的内容,抬眸看向她,走了过来。

“云老板怎么在这里?”她笑着招呼,“连日赶场辛苦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北上回京了。”

“明日的火车。”他将报纸湿的部分向内,方方正正的折叠好,放回她腿上,淡淡道,“探望一个朋友,顺道路过。”

萧瑜可有可无的点点头,也懒得拆穿他,只客气道:“那云老板自便吧。”

她该回去午休了。

可梁瑾并没有走,他低头望着她,眼里深沉莫测,良久,轻声道:

“军校里面很苦吗?”

他丝毫不愿打探她的消息,许久不曾来上海,不知推掉了多少场戏,可那日在黄浦饭店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广州。

萧瑜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深居简出小半年,晒黑了的肤色好歹缓和了些,但她的的确确是清瘦不少,加之现在大病一场,想不形容憔悴也难。

“还好,没多苦。”

她的模样风轻云淡,好似又回到了二人最初相识时咫尺天涯的距离,梁瑾有些绷不住了,他垂眸瞥向她腿上的那份报纸,抿了抿唇,挣扎片刻,一句话徘徊在嘴边还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