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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63)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不用想了,我就是考国文时坐在你后面的张邵敏,文章一半都照你抄的。你倒数第二,我倒数第一。”

萧瑜无语,作弊这样正大光明说出来好么,

“合着是我连累你了?”

“找个会读书识字的女人难上登天,我才不信我不被录取。”张邵敏打量了一下萧瑜的短发,满意道:“你倒是很聪明,提前剪了这么摩登的发型,免得受摧残。”

她一把挎住萧瑜的胳膊,“走吧,去领那土了吧唧的军装吧。”

陈胜男连忙跑过来搂住萧瑜另一边胳膊:“诶,等等我!张邵敏同学,我叫陈招...陈胜男,以后大家都是同学了!”

“胜男?土名字!”

萧瑜好心解释:“她原来叫陈招娣。”

“......那还是胜男好点。”

“萧瑜!不准你告诉别人我旧名!”

“那又如何,反正你自己也会说漏嘴的。”

萧瑜被两人一左一右挽着手臂,形如押解。领了军装备品,又去被分配好的寝室,一路上张邵敏把军校里一草一木从头数落到尾,陈胜男不服气的句句反驳,两人吵吵闹闹,萧瑜夹在中间,简直不厌其烦。

女子寝室是二十人一屋的大通铺,被褥破旧,房间简陋。

张邵敏不满的抱怨:“这怎么睡啊?”

“条件艰苦,你们就克服克服吧。”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教官制服的年轻女子走过来,笑眯眯道:

“这已经比男子寝室已经好上不少了,如今军校初建一年多,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去年的学员还睡在芦席搭成的棚子里呢。”

陈胜男趁机对张邵敏道:“对啊,不吃苦受累你还当什么兵,革什么命啊?趁早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

张邵敏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还嘴。

“这位同学不能这么说,能来到这里,我们就没有阶层之分,都是一心为了革命,为了主义,以前的习惯慢慢改。”女教官笑道:

“我叫魏若英,是政治部副主任,也是专门负责你们女子队日常生活和政治思想工作的老师。这是女子队的临时队长,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她说。”

她身边的一个年纪不小、身材微胖的女人向大家点头示意,她说话温和,带着一点南方口音:

“我叫沈霞,大家可以叫我霞姐。”

萧瑜有些奇怪:“你也是学生?”

沈霞爽朗笑道:“是啊,不过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头脑比不上你们小年轻的转得快,以后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陈胜男很好奇,拉着沈霞姐问东问西,张邵敏一边嫌弃一边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萧瑜正要打开皮箱,却被魏若英拉到了一旁。

“老师?”

魏若英笑了笑:“你是萧瑜同学?”

“是。”

“跟我来吧,华永泰教官指名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广州陆军军官学校,又名黄埔军校,位于广东广州黄埔区长洲岛,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一所军事学校,培养了许多在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中闻名的指挥官,被称为“中国西点”。1925年黄埔军校武汉分校首次招收女生,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女生队,是世界上第一批正经在编的军校女学员。这一期女学员人数不多,也可称得上是参差不齐的唯一一届女学员中,但其中也涌现出许多杰出人物比如红军女将“神枪手”胡筠、东北抗日英雄赵一曼、广州起义游曦、少将胡兰畦等等。

第47章

简陋的教员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几把硬板凳,简易的屏风后面露出架子床的一角,显示着这间小小的教员室同时还兼顾着起居室的职责。

萧瑜坐在桌边,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女子队总教官华永泰。

对于这位华教官,她可谓是久闻大名。

如今两党合作,他是双重党籍人士,担任中央党部的执行委员,与康雅晴夫人等左/派人士一力促成了长洲三期女子队的成立。据说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东洋留学,西洋念书,领导过学生运动,能文能武,还会演话剧。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传奇是,他不是汉人,而是满人,大家都说他原是前清王孙公子贝勒爷,姓的是爱新觉罗皇姓。

思虑之中,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军装笔挺的男人匆匆走进屋,随手将别着青天白日徽的军帽摘了下来,笑道:

“党部临时召开会议,久等了。”

“华教官?”

萧瑜站起身,施施然敬了个军礼:

“或者,该叫您金先生?”

这人年轻英俊,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不失儒雅,笑起来三分暖意五分正气,正是昔日廖季生曾向萧瑜引荐过的金先生。

“华永泰是真名字,姓金也不是假的。”华永泰笑了笑,“坐吧。”

他拿起暖壶给她倒了杯茶水。

萧瑜接过搪瓷茶缸,抿了一口,略微皱眉,说是茶水,里面却只有一点茶叶沫,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她放下茶缸坐了下来,意味深长的问道:

“汉名姑且是真,那么满名呢?”

华永泰不否认,也不解释,坦然承认:

“满名是宪仁,爱新觉罗宪仁。”

萧瑜一愣,金姓确实是爱新觉罗的汉姓不假,可他若排行“宪”字辈,那就是肃亲王府的公子,而肃亲王是宗社党的骨干,坚定的保皇党。宣统退位之时,他拒绝在诏书上签字,后来直接携亲眷逃往旅顺,投靠了日本人。虽然肃亲王已在前几年病逝,可他的后人都一心复辟满清,这些年搞出不少事来。

华永泰直言不讳:“我是肃亲王府第九子,家中很多兄弟姐妹从小被父亲送至日本,我在日本读书时接触了第三国际,接受了红色思潮的洗礼,早就立志革命,与家中断绝了关系。我从不隐瞒我的出身,就是要所有人都明白,我们都是中国人,五族共和,革命面前不分满汉。”

萧瑜由衷道:“华教官深明大义。”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摆脱家族桎梏,也不是所有党派都有胸襟接纳这样的出身,只能说,生逢其时,相得益彰。

“好了,我的事已经说完了,下面该说你的了。”

华永泰从办公桌上的厚厚一沓学生报名表中翻找出其中一张,放在了桌子上,

“我之前一直在招考委员会工作,看到你的名字时,我很诧异。你复试时的考卷我也看过了,老实说,好几位考官主张淘汰你,当然,我知道这也许有人在背后打过招呼的结果,但他们的理由不无道理,你的确是人才,但并不是军校想要的人才。”

萧瑜垂眸看着桌上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报名表,淡淡道:

“我知道。”

她留过洋,习过武,会骑马开车,会美术音乐,在一众学员中鹤立鸡群,但这些都不是军校想要的。

当今中国,所有军队都是旧式军阀私军,他们为钱卖命,唯有广洲军校培养的军人,是革命党人的革命军,他们为革命而战,为主义牺牲。长洲军校的学生,不仅要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有理想,有纪律,听命令服指挥,对革命绝对忠诚。

而萧瑜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母亲作对而已。

“但是,我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录取了你。”

萧瑜微愣,她知道康雅惠肯定会对她的考试横加干涉,而康雅聆也会在背后给她大开方便之门,最后结果不过是姐妹俩博弈的胜负,却不想那个关键的决定之人,竟然是华永泰。

“因为我觉得,一个学生为什么进入长洲的校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走出长洲的校门时,是否已经焕然一新。”

华永泰微微一笑:“我记得当初你说过,革命缺钱,缺枪,缺军队,那么如今我们就是在亲手创造这一切了。”

我们,他用的词是“我们”。

“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