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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174)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嗯,我记住了。”

车窗外的风景越走越快,那个仿若是西欧童话中的梦幻小镇终于渐渐消失不见,梁瑾坐在火车里,打开了念邦的信。

七岁的孩子,字还认得不全,可那一笔一划的幼稚字迹又是何等的认真赤诚:

爹,爸爸妈妈说,你要走了,念邦好舍不得你,但念邦知道你是要去陪娘。爸爸回来了,和念邦还有妈妈团聚在一起,可是还剩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如果爹能陪在娘身边,娘一定不会再孤单了。所以念邦虽然很伤心,但还是要和爹说再见。爹,如果你见到娘了,一定要告诉她,她有一个儿子叫念邦,念邦一直很乖很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念邦和爸爸妈妈一起等着爹娘回来。

......

纽约,长岛槐树谷

一场大雨刚停,草木枝叶被冲刷得翠绿欲滴,庄园里的玫瑰更加妖娆多姿,一辆豪华汽车缓缓驶入庄园的大门。

坐在后排的康雅惠瞥了一眼门口那个单薄消瘦的身影,头部再次隐隐作疼。

这是老毛病了,医生一再叮嘱她不能劳心劳力,最好静养休息。可她一直没有听医生的劝阻,直到如今病情加重,她甚至不能正常的读书看报,这才不得已来到美国接受治疗。

“几天了?”

坐在副驾驶的刘秘书道:

“七天了。”

那个人等在门口,已经七天了。

康雅惠再一次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刘秘书自然不敢多问,事实上他完全摸不透夫人对此人的态度,不驱不逐,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却偏偏还不彻底拒绝。

晚饭过后,康雅惠再一次叫来刘秘书。

“把他带进来吧。”

“是,夫人。”

梁瑾被警卫拖进客厅的时候,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警卫一松手,他便狼狈的摔倒在地,几次努力都没能站起来,索性直接跪在地上,膝行至康雅惠的面前。

“夫人,请您...请您让我......”

康雅惠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子。

当年从京城到上海滩,这伶人与萧瑜的那些不成体统的纠葛,早就传得风风雨雨灌进耳朵里,可这个人,她从没见过。

她气的,不过是萧瑜,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还不足以让她费心。况且她从来厌恶那些旧式做派,无论是抽大烟还是捧戏子,故而哪怕此人红透大江南北,连小妹都痴迷不已,她也从来没看过他一场戏。

这许多年过去,沧海也成桑田,可岁月似乎不曾苛责于他,纵使青春不再,却也依旧是眉目如画佳人如昔。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是谁送你来的。”

沙发上端坐着的女人早已年华老去,鬓染霜白,可那通身的威严气度,却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更加冷硬。

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嘲讽:

“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云老板倒是有情有义。没想到,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真心为她那人,居然是你。”

梁瑾心中一颤,轻声道:“算不得情,算不得义,我就是想陪在她身边而已。”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方早就泛旧的手帕,上面还晕染着洗了无数遍也洗不掉的淡淡血痕,早就成了黑褐色。

他伸手抚摸过那上面绣的“怀瑜握瑾”四个字,低低笑道:“许多许多年前,我从第一眼见她起,这辈子就认定了她,她叫萧瑜,我才叫梁瑾,心里想着能和她凑成一对。她呀,嘴硬心软得紧,哪怕心里有你,嘴上也不漏半个字,没我在她身边,她一定很难过,可她不说,她什么也不说......”

霍锦宁说,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能知道萧瑜在哪里,还有一个人能不忍见萧瑜一个人单只形影,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康雅惠了。

他赌母女连心,他赌血浓于水,他赌她对唯一的女儿还有那么一丝亲情羁绊,哪怕只是愧疚。

康雅惠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指尖轻轻抚摸那上面的刺绣,表情变幻莫测,似是沉浸在什么陈年旧事之中,似喜似悲,脸上肌肉都在微微颤动着。

忽而她闭眼合掌重重一握,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冷淡,她缓缓开口:

“月余前香港那场中秋汇演,轰动中外,我也略有耳闻。你和她那段旧情终究是过往了,如今云老板妻子双全,前途无量,还是好自为之,别自毁前程了。”

“夫人!”

康雅惠挥了挥手,面露疲惫,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

又过了三日,康雅惠再次从医院回来时,又在门口看见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这一次,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刘秘书。”

“是。”

刘秘书会意,夫人以后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于是警卫一反从前的视而不见,他们接到了命令,粗暴的架起了梁瑾,要将他丢出去。

梁瑾神色焦急,拼命的挣扎着,可那汽车仍然在他面前毫不留情的开过。

康雅惠坐在车中,轻轻按着肿胀的太阳穴,神色不耐。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声:

“等一等——”

康雅惠霍然睁开眼:

“停车!”

汽车猛地一刹闸,不等站稳,康雅惠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她震惊的看向他。

“你——”

刚才那个声音是何等的嘶哑难听,好似能渗出鲜血一般,这不该是名满天下的碧云天的嗓音,这不该是一个唱旦角的戏子的嗓音,这甚至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嗓音,半辈子的烟鬼也自叹弗如,拉纤的号子手也相形见绌。

“夫人,”

梁瑾淡淡一笑,用那被烟彻底熏废掉的嗓子,哑声道:

“从今天起,这世上只有梁瑾,没有碧云天了。”

戏台上鼓声灯影,念唱作打,甭管生旦净末丑,靠的就是这一张嘴,一张脸。

昔日他在孙府自尽未遂,被打伤了脸,绝食拒医,要死要活。

而今,他亲手毁了他自己的嗓子。

他断了前途,也断了退路。

康雅惠身影略一踉跄,身后刘立生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此时,她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着,是她记忆深处,自以为早就忘却的支离片段。曾几何时,她也曾少女怀春,她也曾一腔痴情,她也曾和那人琴瑟和鸣,一针一线绣着锦帕,打趣着日后要生儿女双全,怀瑜握瑾。

当初她跪在她父亲面前,求他准许自己嫁给萧子显,一向倡导自由恋爱的父亲严词拒绝。虽是忘年之交,却断然不能将长女托付,只因在他眼里,萧子显的品性只有八个字:慧极易伤,刚极易折。

彼时她不信,一个字也不信。到头来,命运却是统统应验。

不只是他,甚至还有他们的女儿。

一转眼,已是半个世纪,那人黄土一抔,她也风烛残年,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我让你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1.二小姐与云老板的定情信物,那方手帕上“怀瑜握瑾”四个字,是许多年前康雅惠绣的

那上面的血迹,是当年母女重逢不欢而散后,二小姐回家摔东西割伤手染上的

康雅惠确实不爱二小姐,但也并非冷酷到一丝情义也没有

2.下一章瑾瑜终于圆满,后天连更两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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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台湾, 台北市

市区近郊,纱帽山以北, 温泉遍布, 风光秀丽,多生芒草, 故名草山。

日本人长达五十年的殖民统治已经结束,可昭和时代的影子却残存在每一个角落里。芒草荒野间,坐落着一片精美的日式庭院, 这是曾经日本高官的府邸,如今搬入了新的主人,依旧重重守卫,戒备森严。

梁瑾一路被带上山来,经过重重检查, 走进院中, 身后大门落锁, 声音清脆,他却仍似迷迷茫茫,恍然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