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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171)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白云苍狗,人间霜雪,那些累累白骨,那些赫赫黄土,那些昭昭日月,那些烈烈英魂。

十四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结束了,噩梦终于结束了。

小六子又哭又笑,结结巴巴得像个小孩子:“我、我去外面点串炮仗去!”

念邦感念于他们内心的激荡之情,伸出小手为梁瑾擦去眼泪:

“爹爹,别哭了。”

梁瑾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胡子扎得他咯咯笑了起来,而后他听见爹爹在他耳边哑声道:

“念邦乖,娘和爸爸,他们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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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

康园窑洞,门外依稀可以听见锣鼓喧天的喜庆,寂静的屋里广播里孜孜不倦的播放日本投降的消息,播音员的压抑不住激动的一遍遍重复着。

廖虎擦了又擦眼角的泪水,又哭又笑:

“华叔叔,日本人投降了......”

病榻上的华永泰勉励支撑起身子,忍不住咳了几声,廖虎急忙扶住他喝了水。

早些年肺部旧伤难愈,战火纷飞,调养不当,这几年积劳成疾,旧病复发,他的身子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华永泰喝过水,又咳了几声,露出了个虚弱的微笑:

“是啊,我们终于胜利了。虎子,去把我柜子里留的普洱茶翻出来,泡上一壶,我要以茶代酒,敬一敬故人。”

自九一八起,整整十四年浴血奋战,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文彬、胜男、云飞、季生......所有为这一天付出年轻生命的,我亲爱的战友,你们在天之灵,都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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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

这一天,大街小巷都是欢乐的海洋,人民不知疲倦的载歌载舞,放着烟火礼炮,举着火把彻夜游街,甚至不少军人都不断的对天鸣枪,以发泄着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即便远在深山之处的璧山别院,似乎都能被远处这股子欢欣热情而感染。

门房里两个例行站岗换下班来的中统特勤,破天荒的开了一坛陈年烈酒,两人一人一杯对饮,不一会儿就喝了个底朝天。

一人嘿嘿傻笑:“都打完战了,咱是不是都能回家了?”

另一人红头胀脸:“都回家,都回家了,咱们都回家了!”

两人醉气冲天,说着胡话,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而他们身后的院落依旧死寂无声,与这满世界的欢庆高歌这样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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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巫家坝机场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平日里繁忙异常的机场,格外的井然有序,500架各型运输机排列在停机坪上,它们已经卸下汽油,装满了货物,等待着最后命令。

自从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大量的援华物资无法运进中国,为了确保亚洲战场的顺利进行,中美两国联合开辟了跨越喜马拉雅山的驼峰航线。

这三年来,葬身在这条航线上的飞行员不计其数,在长达八百公路的航线上,一路都散落着飞机的残骸碎片,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闪亮的光芒,那是一座座不朽的丰碑。

此时此刻,他们即将迎来驼峰航线最后一次运输任务。司令官一声令下,机场顿时马达轰鸣,螺旋桨旋转直冲天际。

在场所有的军人,搬卸工,修理工,医护人员齐齐鼓掌,眼含热泪目送他们的盟友离开。

为所有的在人类反法西斯战争中奉献的勇士,活着的,死去的,千古英魂,永垂不朽!

数公里外,西南交通运输管理局驻昆明办事处的办公室里,霍锦宁签批完最后一张战时运输单,搁下了笔。

面前的谢景澜不禁问道:“决定了?”

霍锦宁笑而不语。

谢景澜半开玩笑道:“好不容易让你穿上了这身官服,他们怎么舍得叫你脱?”

抗战之中,民族危亡之际,霍锦宁毅然违背了霍家祖训,临危受命,接下了西南交通运输管理局的重担。从工业西迁到中印公路,从滇缅公路到驼峰航线,每每大后方最艰苦卓绝的运输线路上,总有他的身影。

这些年来,霍家可谓是千金散尽,殚精力竭。

“总有办法。”

“那......璧山,怎么办?”

霍锦宁一顿,敛去了笑容。

他慢慢拿起办公桌上那个摆了好几年的镜框,上面是一个清秀女子抱着一个年幼/男孩儿,母子两人笑容相似的温婉。

手指温柔的抚过照片,他轻声道:

“于国于民,我已是鞠躬尽瘁,接下来,还有别的责任等着我去承担。”

世间安得双法全,他必须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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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娄小舟在香案上牌位前上了三根香,牌位上黑底白字,刻着“亡夫陆嵩桥之位”。

“老爷,日本投降了,我国战胜了,黄泉之下,你可以安息了。”

五年以前,上海沦陷,日本操纵汉奸成立伪政府,妄图利用青帮把控上海滩,陆嵩桥拒不合作,被特务暗杀,陆家上下八十三口惨遭灭门。

适逢娄小舟在外地授业恩师病榻前侍疾,侥幸逃过一劫。

自此她单只形影来到香港避祸,闭门谢客,寡居至今。

回首她这一生,命途多舛,姻缘坎坷,经历过第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她本已对天下男人心灰意冷,直到遇见了陆嵩桥。

他家中有妻有妾,不是她的良人,他运鸦片,卖军火,发过国难财,杀过革命党,甚至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却是这世上唯一知她懂她,怜她惜她的人,免她在这乱世沉浮,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可命运偏偏如此作弄,连这最后的依靠也没了。

如今曲终人散,一切往日镜花水月,终成虚幻。

对镜梳妆之时,镜中人已是年华老去,光彩不复往昔,不知这世上可有人记得,那个风华绝代,名满天下的娄小舟?

“太太!太太!”跟了她半辈子的老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娄小舟回过神来,悄悄擦了擦眼泪:“福伯,怎么了?”

“太太,您有信来,从美国寄来的!”

“何人来信?”

福伯神色激动,且悲且喜:“是云爷…”

娄小舟接过信封的手一颤,正看见落款处三个字:碧云天。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她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一别经年,恍如隔世,师弟,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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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香港中心大剧院,灯火辉煌,座无虚席,这场庆祝抗战胜利的中秋公演,轰动国内国外。

沉寂许久的娄小舟与隐居海外的碧云天,值此普天同庆之际,联袂出演。而这一次,亦是二人阔别多年的再度合作,可谓群情激动,万众瞩目。

当台上光影一亮,鼓乐一起,一个是旦角之王,一个是巾生之皇,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那过去的七八年苦难岁月似乎从不曾存在过,一切又回到了彼此当年最风华正茂的黄金时代,人们笑着,哭着,不经意泪流满面。

这一次演出,连唱了十三天,从《黛玉葬花》到《霸王别姬》,从《贵妃醉酒》到《游龙戏凤》,一场接着一场,似乎要将这许多年来落下的一一唱回来。

可这唱来唱去,唯独就少了那一出《游园惊梦》。

这是二人成名之作,亦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经典曲目。

观众又急又恼,几番抗议,最终在最后一场谢幕之时,记者与票友千方百计逼问之下,云老板出面回答。

面对万千目光,掌声鲜花,他淡淡一笑:

“这一出戏,要留给一个人,等我当面唱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1.1940年,陆嵩桥被日伪特务暗杀

2.滇缅公路,即中国云南省到缅甸的公路,于1938年开始修建,动用民工15万人,工程师200人,仅次于当时苏联援助公路中苏公路规模,公路与缅甸的中央铁路连接,直接贯通缅甸原首都仰光港。是为了抢运中国国外购买的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而紧急修建的,随着日军进占越南,滇越铁路中断,滇缅公路竣工不久就成为了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的运输通道。这是一条诞生于抗日战争烽火中的国际通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被誉为“抗战输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