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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142)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其他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听你的,只这一件,我绝不妥协。”

周光伟顿了顿,缓缓的问道:“你这样做,究竟是自己所想,还是为了萧二小姐?”

梁瑾一愣,却也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

萧萧从来都对日本人极为反感,虽然她不主动向他提起,但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九一八事变时她是如何震惊,淞沪抗战时她是如何伤感,热河沦陷时她又是如何痛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才更加埋怨,她为何宁可把这些烦恼压在心里,也从来不愿和他说。是嫌他不懂,怕他难过,还是根本不屑同他交心?

而这次日本人的栽赃手段一出,纵使还和她闹着别扭,梁瑾的第一反应还是怕她知晓了后生他的气。所以,一方面是为自己的原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萧萧,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不惜一切代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又是为了她,这么多年来,你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她讨她欢心!”

梁瑾皱眉:“周哥,你我的事一码归一码,不要扯上萧萧。”

周光伟自嘲笑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半点不希望你同她扯上关系,我早就知道,她早晚有一天会毁了你!”

梁瑾脸色一变,冷声道:“周哥,你慎言,我和萧萧从来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倘若连你也如此以为,那你我之间是不是也如同外人所说的那般,你一直在把持利用我,来成全你自己的野心!”

“云天......”周光伟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声音颤抖,“原来你,竟是如此看我。”

他苦笑:“好好好,我承认,我确实有野心。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名动天下的角儿,但我做不到,于是老天让我遇见你,从此我最大的梦想就变成了帮你成为名动天下的角儿,如果这是野心,那我无话可说。可利用把持又从何而来?我周光伟可以在此对天立誓,我从未做过一分一毫对不起你碧云天的事,倘若有一件不是为了你好,我情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越说越激动,当真起掌发誓起来,梁瑾自知失言,很是后悔:“周哥,你不必如此,是我一时着急说错了话,这件事只当是过去了。日后除了萧萧,除了给日本人唱戏,剩下的事,我还是都听你的。”

他说罢就匆匆走向车边,想要开门上车,却被周光伟从后面赶过来阻止了他。

“等一等!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你日后其余事可以不听我的,这出《生死恨》,你是不能再演下去了!”

梁瑾固执道:“不可能,说好了要唱满整十场,票已经卖空了,我不能失信于座儿。”

“票钱可以退,座儿也会谅解你,但日本人不会那样好说话,他们一定会报复你的!”

梁瑾想上车,而周光伟却拦着他想逼他妥协,两人撕扯之间,车门被打开了,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响被二人的争吵声掩盖去了。

那是引线被拉动的声音。

下一秒,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汽车整个爆炸开来。

“小心——”

两人被爆炸的巨浪掀出几米远,周光伟下意识把梁瑾扑倒在地上,紧紧的护住了他。

站在一旁的小六子所有的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他想走过去,奈何迈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后狼狈的四肢并用爬了过去,撕心裂肺的喊着:

“来人啊!快来人!爷,爷你醒醒!来人啊——”

寂静夜晚,北平大剧院的后门的街上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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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磕哒——磕哒——

德式军靴的硬质鞋底敲击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清晰而急促,分外富有节奏感。

萧瑜披着深色军装大衣, 脸色苍白, 一身寒意,穿过医院忙碌的医生与护士, 径直向危重病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病床上躺着那人,他口鼻插着呼吸器,脑袋缠满了纱布, 右手和左腿吊着石膏,死气沉沉,昏迷不醒,如同一个破布娃娃,没有半丝生机。

萧瑜瞳孔皱缩, 呼吸微窒, 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如今北平城里早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沸沸扬扬,她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亲眼看到了这一刻, 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疼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梁瑾从孙府后门被抬出来的那个时候, 也是这样狼狈不堪, 通身没有一处完好。但彼时与此时的心境却又是那样不同了,大大不同的。

守在病床前的小六子本就哭得双眼红肿,一看萧瑜来了, 又开始泪眼朦胧,哽咽道:

“小姐,小姐您终于来了——”

萧瑜勉强挤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爷那天演出结束回家,谁成想咱们的车子被人动了手脚,一开门汽车就爆炸了。爷福大命大,抢救了一天一夜,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可周爷他,他送到医院时就已经咽气了......”

萧瑜下意识的狠狠一闭眼,冷声问道:“谁干的?”

“小、小的也不知道......”

不用小六子回答,她心里已经是有答案了。

是逼他去新京演出的人,是被他的新戏刺激到的人,是恨他当众摔了面子的人,是...日本人!

她转过身去,一拳狠狠的砸在墙上。

良久,有几道鲜红的血痕,在雪白的墙上缓缓的流了下来。

.......

半个月后

北平城的冬天来得总是那样早,将将十一月初已是天寒地冻,下了好几场大雪,满城银装素裹。

这座百年王城,从北京到北平,不过也就是几年的光景,整座城市就显露出了不可抑制的颓唐之态。日渐崩坏的城墙古迹,老旧褪色的牌楼街道,永远宠辱不惊的懒散市民,还有城中堂而皇之进进出出的日本宪兵,只有大雪漫盖之时,才能稍稍还其一片宁静,暂且粉饰太平。

清晨,萧瑜照例来到协和医院,病房里小六子刚刚给梁瑾擦过身子,端了盆水出门。

“医生来查过房了?”

“是的,小姐。”

“他说什么了没有?”

小六子沉默的摇了摇头。

于是萧瑜也沉默了。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无声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梁瑾。

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呼吸器拆掉了,手臂上骨折打的石膏也拆掉了,就这样平静安稳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忽略滴答滴答的输液管,好像就只是一场午后酣眠,随时可以醒来。

而这个随时,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辈子。

梁瑾的命等同是周光伟用自己的命换下来的,爆炸的瞬间,他被周光伟扑倒在地,护住了要害。

他周身伤的最重的是腿,医生说他的腿能保住已实属万幸,日后行走站立是一定会受到影响,但究竟损伤到什么地步,能康复到什么地步,一切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确定。

可是,手术结束已经小半个月了,梁瑾至今还没有苏醒。

他的头部遭受到剧烈撞击,可能造成淤血,西洋医学发展到今日地步,对人类脑部的研究仍然处于大片空白之中,能用的治疗手段几乎都用尽了,余下的,就只剩束手无措的等待。

李兆兰伤心欲绝一蹶不振,周光伟的后事由萧瑜一手操办,外面铺天盖地记者,前仆后继的票友被萧瑜统统挡住。梁瑾躺了半个月,她就在医院里守了半个月。

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曾经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那样万众瞩目,鲜活生气的人,一转眼就这样死气沉沉躺在这里,叫人生出茫然的不真实感来。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黯淡眉目,轻笑道:

“你瞧瞧你,我才几天没顾得上你,你就搞出这么多事来,一会儿成了汉奸,一会儿成了英雄,一会儿被暗杀,一会儿又遇爆炸,就这样还跟我赌气躺在这儿不醒来?医生说再不醒来你要变成瘸子了,我看名满天下的云老板坐在轮椅上唱戏,谁还愿意给面子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