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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139)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而今, 能够完成换载的大马力小火轮, 几乎都掌控在一家公司——耀中航运的名下。

耀中公司总部办公楼的中央会议室内, 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高层内部会议,可人人脸上不见疲惫,反而满是欢欣鼓舞。

就在前不久, 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场漫长而惨烈的价格战,联合一众中国轮船公司, 与英美等外资轮船公司一决生死。这一整年, 坊间都在谣传:美商捷江与中国耀中必定有一个从此在长江上消失。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捷江破产倒闭,耀中岿然不动, 后者甚至还从倒闭的捷江公司手里买下了数只轮船,接收了大批人员。

散会以后,众人陆续离开,只留霍锦宁一人还坐在原位,凝神翻阅着过去几个月来航运价格波动的报表。

坐在他身边的谢景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半开玩笑道:

“若不是英国公司捷足先登,捷江全部轮船可不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真是可惜。”

霍锦宁笑了笑,合上报表:“不必着急。”

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势在必得。

谢景澜一哂,自四年以前,耀中公司总部从上海迁到重庆,随即便展开了风驰电掣的并购与扩张。截止去年,长江上游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中国轮船公司都并入了耀中之下,结合成了一个紧密的整体。至如今,兼并美商,挤垮日企,战胜英资公司,耀中控制了长江上游七成以上的运输业务。

可他知道,这霍二爷的野心还远远不仅如此,他还要彻底统一长江航运,将曾经不可一世的外国轮船公司统统逐出中国。

“二哥雄才大略,非常人做非常事。”谢景澜笑叹道,“不过,这也我这些年来坚定不移跟在二哥身边的原因。”

他这人最喜刺激挑战,最恶平庸寡淡,千难万险,越战越勇,青山座座皆巍峨,壮心上下勇求索。

霍锦宁无奈摇头,问道:“世间高山总是攀登不完,你别再拿这个当借口,谢大哥信都寄到我这里了,替你家中来询问,你究竟几时成家?”

这些年谢景澜女朋友不断,却始终没定下心,冯历程小儿子都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他这边还是光棍一个。

提及此事,谢景澜就开始打哈哈:“一进入婚姻就如同戴上了枷锁镣铐,少不了要天天被人盯梢查岗。你以为人人都是萧瑜那样,任你一去千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霍锦宁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外霍吉敲门而入,禀告道:

“少爷,小姐来了,现在正在家中等您。”

闻言霍锦宁微愣,谢景澜不禁噗嗤一乐,

“哈,这不盯梢不盯梢的还是来了。我说二哥今晚你就别睡在公司了,赶紧回去陪嫂子吧,小别胜新婚啊,我可是要去歌舞厅潇洒去了!”

说着他忍笑起身,一溜儿烟就跑没影了。

霍锦宁为他的话冷脸了好半天,终是眉目舒展,无奈一笑,对霍吉吩咐:

“走,回家吧。”

.

霍锦宁的住处离公司不远,不过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回到家中后,下人说少奶奶正在用餐。

他一进餐厅,便见桌边那人对着满桌放了鲜红辣子的饭菜百般挑剔,甚为嫌弃。

抬眸见到是他,不禁抱怨:

“这里就没一道菜不是辣的吗?合着四川老百姓的胃都是铁打的不是?”

霍锦宁轻轻一笑,吩咐霍吉去做萧瑜惯常爱吃的菜,而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川渝气候潮湿,吃辣有助于排除湿气,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他笑道,“本来还想让你尝一尝地道的川菜。”

萧瑜敬谢不敏:“算了吧,我又不长留。”

“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来就来了,看看你不成吗?”

霍锦宁不置可否,只道:“吵架了?”

萧瑜一顿,桌上唯一一道不辣的凉糕,汤汁浇的还是红糖水,她拿筷子把那凉糕戳得千疮百孔,似笑非笑道:

“明明你我从小一同长大,为何你了解我,却比我了解你更甚?有太多太多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凡事她不过一个眼神,一句话,自己还在茫然无知,他就全都看穿了。

“到底痴长你几岁,总不是白活的。况且,当局者迷。”

“这么说你旁观者清了?”萧瑜忍不住揶揄道:“你和你那林妹妹又如何?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可也别太累着了。”

阿绣远赴国联工作已经将近三年了,方才她可在书房里都看见了,他桌上那一沓又一沓厚厚的越洋来信,可谓横也相思竖也相思。

霍锦宁淡淡一笑:“她如今能进展所长,实现抱负,我自是为她开心的。”

“你可想过我们几人将来该如何吗?”

到底是这样畸形的婚姻,这样扭曲的关系,三年五载还好,当真要生儿育女那一天,彼此又该如何自处?

霍锦宁沉默了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想留,我陪,你想走,我放,不必为此烦恼。”

萧瑜微愣,定定望着他许久,忽而轻声笑了起来:

“你还真以为咱俩能离成?”

霍吉重新做好了合她口味的饭菜端了上来,霍锦宁亦拿起碗筷陪她,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吃完饭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成啊。”

萧瑜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随口说道:

“对了,倘若日后你和阿绣有了孩子,莫叫我姑姑,就认我做个干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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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这一座川渝之地的雾都,不负山城之名,放眼望去,街道房舍仿佛依山而建,层层叠得,错落有致。久居平原丘陵的萧瑜,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着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建筑,这样的景色。

不同于外人所想的巴蜀不毛之地,凄苦闭塞,这座城市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勃勃生机。农民赶着鸡鸭挑着猪仔进城,豪绅富贾坐着名牌汽车来往,绅士淑女穿着洋装漫步街头,到处都在修路,到处都在盖房,古老传统还没被彻底推翻,新新风潮已是如影随形。一切处在变革的边缘,却仍然闲适慵懒,不紧不慢。

两人漫步在朝天门码头江畔,傍晚时分,正是轮渡进港,游船归来,万家渔火,袅袅炊烟。

萧瑜笑道:“不知如今这份热火朝天的繁荣,有霍二爷多少助力?”

自耀中公司在四川设立之初,不仅仅是航运事业,霍锦宁在这里修铁路,疏运河,开煤矿,建工厂,辟公园,还在城中设医院、建立图书馆、博物馆以及各种学校。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可霍锦宁却在这几年里,做到了常人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完不成的事业。不眠不休,殚精竭力,争着抢着和时间赛跑一样。

“有时我恍然觉得,你越发的像原先的霍老爷子了。可是当初朝廷危如累卵,他不得不倾尽全力扶大厦之倾颓,而你又是在着急什么?”

朝天门乃重庆门户,襟带两江,壁垒三面,气势雄壮。

霍锦宁望着远处辽阔的江面,目光幽深:

“瑜儿,你相不相信中日之间,必有一战?”

萧瑜一顿,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是甲午战争之后,他们从小听到大的预言。而今日军盘踞东北,侵占华北,战争的阴影越来越强烈地笼罩着中国大地,一切都在向那个不可逆转的预言前进着。

“日本去年工业总产值约六十亿美元,能够独立的制造飞机,大炮,汽车,坦克,甚至拥有航空母舰,而我们有什么呢?一旦正式开战,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唯有一条,以空间换时间。”

用我们的山川险阻,来对抗他们的船舰利炮,用我们的人山人海,来对抗他们的精兵利器,最大限度的拖延时间,最大限度的拉长战线,用我泱泱中华广袤大地,来将那个狼子野心的蕞尔小国生生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