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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香(5)

作者: 方铎 阅读记录

可周榭并未经历过这样一场大火,在四年前也的确不识沈断鸿,这样的印象从何而来?

他满腹疑团,无处探寻,可惜沈断鸿到底是死了,连带着武林盟主一起,于缥缈江湖间,慢慢地沉寂下去。

沈断鸿此人,做了鬼倒也很有良心,少入梦来,纵是有时也不显出那副哀哀切切的倒霉样子,永远年轻,永远快意恣睢,面上笑意似乎绝不会有褪色的时候。

**

转眼人到中年,周榭发觉自己对女子的确非常淡泊,遂一直没有成家。偶有一日在街上闲逛,碰见一小叫花子,看不出男女,身上瘦得皮包骨头了,双颊还是鼓鼓的。周榭也不嫌脏,上手摸摸看,心道原来是天生一张圆脸,往后养胖了,岂不是年画娃娃一般,登即生起了抱回家养养看的心思。

小叫花子被揪住了脸蛋,也不嚎也不恼,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张口就夸周榭美似天上人物,嗓门儿不大,脆生生的,竟是个黄毛小丫头。

周榭从怀里摸出手绢,给她颇细致地揩干净脸,一手就抱起来,一路给她既吃了点心又换了衣物,傍晚时分晃晃悠悠地到了家,小丫头已经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口水泡得他恍惚间觉得肩膀皮肤都起皱了。

他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专程把她摇醒了问:“你有名字没有?”

小丫头半睡半醒间,含含糊糊地低声说了句什么。周榭凑上去听,咂咂嘴,面色一下子有些复杂。

“……倒与断鸿有异曲同工之妙。什么人家的父母,怎么也起出这般刻薄的名字来?”

——BE·哀而不伤·END——

第17章 8 END4 上

周榭在教主头上拔毛的作死道路上一去不返,身上新伤盖旧伤,日子一晃眼到了次年秋,他终于认了命,既然真的要在沈断鸿这条命上砸了招牌,不如干脆把自己也一并强行砸给他算了。

然而,周榭除了杀人之外别无所长,丢了饭碗就是大型废物一个,好在沈断鸿爱好收废品,两个人一拍即合,周榭从此荣升教主夫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周榭叛变,后续派出的杀手又都有来无回,眼看魔教势力日益猖獗,其部众扰乱江湖,引起纷争不断,不得已下,武林盟主集结八方有志之士,南下讨伐魔教。

是夜,周榭与沈断鸿并肩立于山巅,极目远眺,嵌于江畔的数艘巨轮正熊熊燃烧,江面波涛吞吐着流动的碎金,顷刻间被倒下的桅杆碾碎殆尽。

周榭道:“可惜这船。”

沈断鸿道:“身外之物,横竖无法带上一起迁走,大不了再造就是了。退一万步说,我们先烧了,总好过他们来烧。”

“你教众寥寥,尽数前去迎战,就不怕……”

“我教不养闲人,现如今留下的都是精锐,”沈断鸿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还有闲心打趣,“什么你教我教,咱俩还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说就算他们全不顶用,你竟要眼睁睁地看我死么?”

“那怎么可能?”周榭笑起来。

“有你这话足矣,”沈断鸿原本御剑而飞,闻言倏忽急停,悬于半空,在周榭眉梢落下一吻,沈断鸿身上熟悉的冷香一触即分,惹得周榭面上飞红,一时竟无动作。沈断鸿等了片刻,哑然失笑,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走吧!早些结束,往后多的是你燥的时候。”

周榭啧了一声,纵身跃入葱郁林木间,只见树影一阵颤动,飞鸟乍起。

南方草木繁盛,周榭本想顺山势滑下山脚去,结果一头栽进去就后悔了,都怪沈断鸿,把他惯出了嫌七嫌八的富贵毛病。

他不愿沈断鸿御剑来捞他,直向一节斜生的虬枝借力一蹬,向上跃起,还不忘内力震落沾身碎叶,而后运起轻功来一路疾驰,耳辨八方响动,往嘈杂的源头去。

果然,山脚处正邪两派开始厮杀,周榭不急没入人海,反而隐匿起来观察战况,发觉正道人士众多,魔教中人配合默契,一时难分高下。

教众自有一套起承转合,周榭不好贸然插手,又观察到正道人士并无正规编制,大多各自为营,心下陡生一计,于是凭虚御风,蜻蜓点水一般没入人海,一击即退,毫不恋战;沈断鸿不如周榭迅捷,然剑意长啸,玄铁铮鸣,自有一以当千之势。一时长虹裁月,冷芒交织,二人所过处襟袖点血,衣袂翻拂。

“怎么!”周榭一时不慎,被沈断鸿削去半寸鬓发,急嚷道,“你个半瞎,竟连亲夫也杀么!”

沈断鸿默然片刻,剑势不停,凝神半晌才将周榭这毫无特色的俊脸从人海里剔出来,一眼望见他短一截儿的鬓发,不仅毫无愧意,还真情实感地笑出了声来。

周榭怎么也想不到沈断鸿会给他挂上头彩,生怕秀发再挨上一刀对称的,游鱼似的一溜烟窜没了影儿。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火乘风势,船坞燃烧出映天的大火蔓延上岸,眼见硝烟蔽日,沉船哀鸣,间或喊杀械斗之声,尸首横陈,一派肃杀。

正道一方胜在人数众多,分批次一拥而上,有些车轮战的意思,魔教教众虽不至左支右绌,然已略显疲态,不宜久战;周榭身手了得,但到底只精于暗杀,向来没有厮斗的道理,纵预留多一倍的飞刃也不免告罄;这样一来,重担同时落在了沈断鸿肩上,以至不察斜后侧飞来一支利箭直取咽喉,周榭登时衔叶为刃,却迟了半步,只击偏箭矢避开要害。

沈断鸿身负轻伤,本无大碍,探手一触,忽地变了脸色。周榭急步上前查看伤势,箭簇擦过沈断鸿右肩,伤处约四指宽,衣料豁口处灼痕触目惊心。他瞳孔紧缩,正要上手,却被沈断鸿捉住了手腕:“不是箭。”

周榭原以为灼痕乃箭簇导致,仔细一看,发觉沈断鸿伤处涌出血来,蜿蜒淌过布料时拖出一尾焦痕,这竟是由血液灼烧出来的。此奇症非火毒“涅槃”莫属,然而……

“平素尚不至如此,”沈断鸿沉声道,“是他。”

而此时,武林盟主姗姗来迟。

“周榭,当真是忠犬护主,”盟主抬眼望向周榭,“我道为何初见你时就感到如此面熟……可是既然沈断鸿活着,你不早该死了么?”

周榭眉头一皱,注意到他话音未落,沈断鸿的剑已然出鞘,剑身吞吐着狂躁的白焰,在地面上灼烧出焦痕,快速冷却后腾起青烟。

盟主疑惑道:“他人身中涅槃,没有相应的丹方压制,早该夭折,凭什么你反将其收为己用?”

“平白多捡来一条命,总要有些建树才好,”沈断鸿闻言道,“沈孤鸿,你既盼我早夭,当年何苦下这优柔寡断的毒?”

盟主闻言,眼底有惶然一闪而过,注意到周围皆为魔教中人,反倒松了口气,神情也活泛了。

这时候沈断鸿开口再加一码:“我倒忘了,你不爱听这名字。那不如——我还唤你声兄长如何?”

周榭和教众并行,垂首而立,面色不改,心里已惊得要蹦起来。

武林盟主秦雁,原名沈孤鸿,一听就知道和沈断鸿脱不开关系。魔教教主与武林盟主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若是传出去,当真称得上天字一号要闻。

周榭似乎从始至终过着刀口舔血而险中求稳的平淡生活,偶尔午夜梦回,脑海中突兀闪过漫山遍野的映天火光,再往深处回忆,又如镜花水月一般不可捉摸。

他本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不曾想自己竟也纠缠于这段往事,更难料自己扮演着怎样角色。

话说当年沈孤鸿身为长子,处处矮沈断鸿一头,教主怨他不成器,对他愈严厉刻薄,他愈在心里憎恨沈断鸿。

后来沈孤鸿不堪重压,靠叛教得来火毒丹方,第一件事就把它下给了同胞兄弟,而后连夜潜逃,改名换姓,不曾想他十年之后,竟成了江湖中的盟主。

涅槃入体,难以根除,火毒随血液向脏器奔流,一面从内自焚经脉,一面随体表伤处灼烧皮肤,换言之,人一旦负伤,只会越伤越重,纵没有因为烧伤引发感染而亡,也难免落得经脉焚毁的下场,最终化为飞灰,宛如凤凰涅槃一般,只是人究竟不比神鸟,尚未见得以重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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