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叫住那位正拿起纸杯,打算现冲一杯速溶咖啡然后加冰的店员:
“喂,咖啡换成可乐。”
店员藏在咖啡机后,略显敷衍地应了一声。
速溶咖啡的机器启动有不小的噪音。
柜台上除了菜单,还有一个木质的意见箱,旁边放着一册厚厚的本子。封皮上用油性笔写着“员工手册”几个大字。
没有什么念想的等待时间总是过于枯燥。信手翻开,第一页是店长。下面写着性别女,年龄是个问号,喜欢吃什么,讨厌的动物是什么——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基本信息。
他继续往后翻,再往后就是店员。临时兼职的和长期稳定打工的都有,因为末尾会加上一项“从开始到结束”的日期。
然后他在书页之间,果然找到了那个只要被看见、被念出、被大脑接收后,眼前就会浮现起一片青翠葳蕤的名字。
只有三个字,六个音。
性别女,年龄十四,旁边有标注(我社有史以来最小社员!)还画了一朵小花。
而她只在这里呆了三天。
因为第三天她就蹲守到了好久好久不见的目标人物。以至于见面的第一眼就瞪大了眼睛,然后冲他喊道:“跟我决一胜负啊一方通行!”
当时他眼皮都懒得掀,只说:“一份美式冰,大份辣味炸鸡块,外带。”
于是她噼里啪啦地把菜单扔了过来,又灵活的躲开被反射回去的矢量。
拎着辣味炸鸡和冰可乐,少年又乘上了巴士。
居住人口百分之八十都是学生的学园都市,行课期间的街道十分冷清,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监视摄像头遍布这里每一条大街,却不包括小巷。
“众所周知学园都市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这一宣传语,在那些小混混挥着小刀自以为是的喊他交出身上的现金时,立马变成了笑话。
他倒不害怕,甚至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起初也并不会像十五岁之后的自己一般,佝着背,耷拉着肩,将那些没出息的阴沟老鼠摁进墙里,或者地里。任由血与脑浆弄脏地砖。
过度的力会带来疼痛。他以前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于是一边学会下意识进行反射的运算,一边不看不听的任他们被自己的恶意刺伤。
但凡心存良善,顶多就是扭伤或骨折。
毕竟他不曾刻意去“操作变换”。
可事情总不是一成不变的。
人也一样。
拉普拉斯的信条猜不到往后会发生什么。
树形图设计者同样无法对未来进行预知演算。
凡事皆有可能,但是“一方通行”却永远不会被“重力操作”打败。
“做梦就滚回家睡觉去。”
“你要是能抱着‘杀死我’的意志,说不定还能撑得久一点。”
相似的话他同她说过许多遍。
如果她有余力就会在原地狠狠跳脚,用成倍的重力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如果她没有余力,就安安静静的躺着,四仰八叉,毫无淑女做派,眼睛却还要死死地瞪着他。
那眼神翻译过来就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所以他知道,无论一脚把她踹到多远之外,“下一次”永远会锲而不舍地卷土重来。
就像逗猫。只要给一根铁丝上,系一片羽毛与铃铛,就会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永远不会让他感到枯燥与无聊。
她真的有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誓言。
——“杀死你没必要,被我打趴在地上哭着求饶就够了。”
认真到令人心生不忍,又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他的记性总是很好。好到某些东西,永远纤毫不漏地被记着。
往往他看过一遍《源氏物语》,就能背出一整本《源氏物语》;看过一遍红与黑的歌剧,就能记住整场所有角色的台词。
于是理所当然的,一方通行记住了一个名字。一个总是跟他参加相同研究计划的名字,也记住了一些与那个名字有关的消息。
过去的一年,也就是十四岁到十五岁的这一年里,她鲜少再出现在他面前。
偶尔只能从少数研究人员口中道听途说,得知“重力操作”又辗转去到哪个研究所,参加了什么研究计划。
可能是女孩子到了不喜欢洋娃娃的年纪,也可能是到了女孩子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想要黏黏糊糊海誓山盟永不分离谈恋爱的年纪。
总之她离开了。像一只防疫期到了顶的疫苗。
有什么东西正趁着她离去之后的空档,跋山涉水地朝他涌来。
02
少年在长点上机学园站下了车。
这所学园都市五大名校之一,排列于能力开发部门之首的学校,竟然有且只有一位Level 5。
而仗着坐拥第三位“超电磁炮”与第五位“心理控制”的常盘台中学管理层,却没少以此为由,与长点上机学园竞争教学资源。
言简意赅的说,就是很丢人,有失脸面。
也不怪他们会想要争夺位列顶点的“矢量操作”,哪怕只是挂名的教育所属权。
他盯着一块立在校园前庭的电子告示板的一角。
上面有长点上机的校徽图标。
不同于被戴在制服前襟,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徽章。它第一次在少年的眼前被放得这么大,每根线条之间的间距都被按比拉伸展开来,清晰又明显。
“你是来参观的新生吗?”
忽然有个声音问道。
顺着声音看去,是个女生。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齐耳短发,胸前抱着一摞很厚的A4纸。
他垂眼瞟了一眼,是关于分子生物学的资料。
“算是吧。”他模糊的回答,让女生不满地蹙起眉头。
“那你为什么不穿制服来?”她腾出一只手,就为了指着他身上黑底白条的长袖T恤说:“该不会是潜入的‘偷书贼’吧?”
能把“窃取资料的入侵者”说成“偷书贼”,实在太为真正“偷书贼”的面子着想了。
这些书呆子的死脑筋里都装着什么?
忽然他想到一个谎话。
于是他说:“我只是慕名来看看Level 5的‘重力操作’。”
“噢。”女生露出了然的神情,天真地接受了他的理由,“你见不到‘重力操作’的,还是回去吧。”
“啊?她在参加研究计划?”
“不是。”女生摇了摇头,“‘重力操作’失踪了。”
“失踪?”他从嗓子里挤出这个词,纸袋里装着的辣味炸鸡已经彻底变得冰凉,再也没有一丝热气可以用来挥霍消散了。
“原因是什么?”
“谁知道呢。”女生耸了耸肩,“有人猜是实验事故,有人猜她逃离了。”
“反正,去了你也只能看到她的课桌。”她将资料扶正,透过镜片清楚地看见少年变得有些怔愣的模样,于是又心生不忍地说:“A5教学楼,1年A班,摆着花瓶的那张就是。”
03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像丢了一只猫——虽然她肯定不会愿意被形容成猫,而他与她的关系,也没有养猫的人与猫那般亲近。
可一定要说的话,那就像是丢了一只猫的感觉。
丢在四月的某一天里,悄无声息,阳光大好。
他找不到那只猫,也无心刻意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去在每一根电线杆上贴启示广告。
因为他想,丢了就丢了吧。
如果命大,她总归是活着的。活在某个他看不见的,或者不想让他看见的角落。
再不济就算死了,他也不会知晓,不会见到。
课桌上的花瓶中,奶油玫瑰被在午后的微风吹得沿着瓶口缓缓滚动。
灿烂的阳光里,绵软的花瓣正泛着一层浅淡的金色。它们隐秘得如同少女发丝上,微弱的光晕与温柔。
04
可说到底,他丢了一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双更,请夸我。五十章了,你们要的一方番外终于从毒气箱子里被我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