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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仙门论道群(52)

【仪师】元机:狂妄!

【医仙】素问:魔尊阁下若想胜,须得堂堂正正才是,如此畏手畏脚,怕是胜之不武。

【圣贤】时千:阁下还请慎言。

六位仙尊几乎是同时开口,不分先后,一句话说完,彼此还面面相觑,神情都有点小复杂。

咳咳,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了。

六位仙尊觉得有些尴尬,而那位魔尊出头的魔修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会引来正道六位大佬的嗔怒之语,顿时腿一软,差点没往后摔去。

场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就在所有人忍不住屏息凝视的瞬间,论道坛正中央的道主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此乃问道第八仙,天外天之人。”

少言说完这一句,便重新垂眸恢复了俨然生威的姿态,但是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没有办法将道主的话当做耳边风。

易尘没心情理会魔道那边的暗潮汹涌,而是将注意力投注在了佛子的身上。

易尘看不见佛子的真容,自然不知晓佛子澄澈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因思虑而生的云翳,使得眸光黯淡了些许。

佛子依旧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论道坛上,即便正魔两道剑拔弩张,他也沉静一如不会流动的潭水,雪色的僧衣散在身侧,白得不染尘埃。

“佛子,可愿与我论道?”被魔尊呛了一声,易尘便也认真地征询了佛子的意见,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她自然不会多言。

芬陀利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听闻这话,却是双手合十,轻声道:“女檀越但说无妨,只是贫僧心乱了,怕是不能心平气和地给女檀越讲佛理了。”

堂堂佛子,一派大能,却乖巧纯良得有些不像话。

易尘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下雨天被人遗弃在街头巷脚里的小奶狗,爪子还软软的,耳朵焉哒哒的,扒着箱子的边缘伸着小舌头舔着雨水,可怜兮兮的。

易尘几乎要忍不住叹气了,看着这个明明心烦意乱却还跟她诚恳道歉的佛子,易尘只觉得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少言。

想到少言,她只觉得心口柔软,话语都不免染上了几分情绪:“佛子可是心有困惑。”

“然也。”芬陀利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甚至很直白地宣之于口,“女檀越,贫僧若愿为檀越背负杀业,唯求檀越一心向善,修得善果,檀越可愿?”

佛子此言一出,震惊四座,随同佛子而来的缁衣僧人齐齐跪下,甚至有人放声大哭了起来:“佛子!不可啊!”

芬陀利对身后哀痛的泣声恍若未闻,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平静却又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执拗地想要寻找一个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下地狱的答案。

易尘有些懵了。

她突然想到,原著中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魔佛血莲尚未入魔时曾行走人间,随口问了街边的乞丐一个问题,之后,他就堕魔了。

没有人知道他问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乞丐回答了什么,世人只知道,那天之后,佛前最为殊胜的那一朵莲华就这么染了瑕。

易尘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

她逐字逐句地敲字道——

【小仙女】小一:佛子,回答这个问题前,吾有一问,望佛子为我解惑。

第40章 万家灯

“佛子,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道主,今日也同样问你一次。”

“依你所见, 何为众生?”

那道声线温柔却难掩疏离感的女声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简单直白得让佛子微微一愣, 心中甚至有几分诧异。

与魔尊乔奈那字字见血刁钻无比的问题相比, 这位问道第八仙提出的困惑却是一个渺茫而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说白了, 只要能解释清楚,无所谓你回答什么。

何为众生呢?这个问题,大部分问道者都思考过,而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见解与答案,没有对错,亦无是非。

佛子双手合十,沉默良久, 才仿佛叹息般呢喃道:“众生即是我, 我即是众生。”

——佛子既为众生,众生苦则佛子苦, 众生悲则佛子悲。

——众生于水火沉沦,佛子则万劫不复。

——大慈, 亦大悲。

易尘又问:“众生如何?”

佛子答曰:“众生皆苦。”

因为众生皆苦,所以佛子才立下发心, 普渡尘世浮屠。

芬陀利的回答都在易尘的意料之中, 于是坐在电脑前的女子微微一笑, 缓慢扣字道:“佛子既知此理, 何必心忧至此?”

芬陀利不解其意,眉眼间困惑愈深,却听那人说道:“佛子既然心有红尘,愿为苦海众生背负业障,又焉知苦海众生心无佛子?”

“佛子佛心甚高,发心宏伟,可佛子切莫小瞧了天下百姓,即便身卑如浮土,心亦向天明。”

“正如魔尊所言,隐忍蛰伏并非释然与放手,可敬佩爱戴,是因为他人值得,而不是他人付出了什么。”

“人性有善有恶,人心有好有坏,可总有一些人的存在,恰似黑夜中的一点烛火,虽不足以照亮无尽永夜,却能让世人成为逐火的飞蛾。”

“人之命数,成败于己,佛子渡得了千人万人,却渡不了无尽苦海中的芸芸众生。可你若在岸上持光而立,必有飞蛾舍命而来。”

那道温柔的声音自天际而来,轻柔婉转,似长者的循循教诲,亦似一切绵长悠远的美好,在天地间缓缓流淌。

“人生在世,苦痛无尽,岂止他人诽谤欺骗辱骂而已?生老病死非苦?爱别离非苦?怨憎恚、求不得,哪样不苦?佛子莫非能一一以身相代?”

“比起佛子身化苦海渡世人航登彼岸,我想,世人更宁愿您点燃一盏灯火,告知他们路在何方——”

“因为,人会痛苦,并非是因为眼下的煎熬,而是害怕自己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希望。”

“檀越……”芬陀利茫然轻叹,从那温柔的劝慰里捕捉到了一丝难解的悲伤,“贫僧应当如何点燃那盏明光?”

——如何才能将似你这般温柔的苍生救出黑暗?

“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那声音言辞轻缓,“你就站在那,不要动摇,不要行差踏错,去将自己原本痛苦的一生,活出超然脱俗的模样。”

“渡自己走出苦海,渡自己罢却忧烦,让那些站在你身后的人知道,光明有多美好,火焰有多明亮。”

“你不必化作一叶扁舟浮于苦海,你只需要教导众生自渡,让他们也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让他们也点燃一盏指引明路的光。”

——“届时万家灯火燃起,便足以照亮无尽的黑暗。”

芬陀利怔怔地仰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琥珀色的瞳孔里却落下了一滴清亮的泪珠,划过脸颊,破碎在地上。

那早已逐渐淡忘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小的孩童在嚎啕,因为他是佛子,所以即便是有生身之恩的父母也只能跪在他的脚下,不敢慢待于他;因为是佛子,所以他从生来便是佛山上供世人朝拜的佛像;因为是佛子,所以他不得有自身悲喜,哪怕红尘八苦历尽,也只能独自煎熬,学会放下。

佛子即是众生,众生皆苦,可佛子已经超脱于世了吗?

——他从未释然那些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可是如今,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情愿舍弃一切去守护的那个红尘,也爱着他。

芬陀利突然便明了了,何为释然,何为放下。

不是痛苦却不能言语的沉默,不是不甘却无处宣泄的隐忍,而是因为值得,所以心甘情愿,百死无悔。

为了这样一个或许不完美的红尘,为了这个红尘里温柔的人。

身穿缁衣的僧人口念佛号,虔诚拜下,在他们的眼中,那个沐浴在天光下的佛子,仿佛如来所化,圣洁而又悲悯天下。

“贫僧明了了。”佛子垂下眼眸,眼底云翳尽散,澄澈如初,却仿佛有光,“我应在岸上,而非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