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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仙门论道群(137)

天道不容,故而逆天。

道主可以包容天下苍生,却唯独不会包容逆天之人。

因为他是撑起苍穹的天柱啊。

面对一心寻死不愿退去的敌人,似乎没有什么比“杀死对方”更好的制敌方法了。

道思源很冷静地想着,可是不行,万物都要讲究因果,今生恩怨不问来世。即便是当初出手抹除了晏暝老祖道统的道主,也不过是杀死了那些修士,令其重回六道罢了,如果让一介生灵魂飞魄散,那是非常丧尽天良的做法。

能裁决生前罪孽来世因果的,只有冥府与死亡。

道思源护在易尘的身前,正思考着是否要带着她离开此地,眼前却突然飘落了一场花雨。

鲜红的花瓣于天际间纷扬而落,就像银装素裹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间飘荡而来的一抹艳色,晃得人眼前一亮。

一枝缀满花簇的枝桠平平伸出,轻轻点在了黑雾上。

就像雪花消融在阳光的拥抱之中,或是雨露消散在晨曦的微光下,那裹挟着腥风的黑雾在梅枝触碰的瞬间便如烟缕般消散。

“你!”穆月语惊疑不定的目光移到了易尘的身上,她看着易尘那张藏在面具之后依旧显得无波无澜的容颜,凄厉的声线中竟掺杂了几分不稳的气息,“你、你是天道?不……不对!”

易尘挑了挑眉,心里也有些微微发紧,她手持梅枝上前一步,却听穆月语嘶声道:“你不是天道!”

“他……”穆月语死死地盯着易尘手中的梅枝,被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梅枝轻缓地落在了她的眉心,“你到底是谁?”

“我叫易尘,日月易,心土尘。”易尘手中紧握着少言的立道之基,力持心平气和地道,“我想问一下,肖瑾知他……”

“易尘?”女人打断了易尘的问话,有些失魂落魄地道,“你是他的孩子?”

“他怎么会有孩子?他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天道?”

“不……你不是天道。”女人突然收敛了那种外露的疯意,流露出几分娴雅的温宁,“你不是天道……”

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女人自顾自地说道:“怪不得,原来如此……天地大劫……还有……”

女人突然伸出手想要触碰易尘的脸颊,却被易尘闪身避过,瞬间如同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虽然很冒昧打断了你。”易尘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带着无所畏惧的坦荡与平静,“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肖瑾知和我父亲易琛,是什么关系?”

易尘口中说着敬语,手上的梅枝却毫不客气地点在了女人的眉心。

穆月语沉默无言地与易尘对视着,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真像啊。”

“你跟你父亲,真像啊,看似温柔,实际冷情——明明知道他人身上背负着许多身不由己的苦衷,却从来不会去在意。”

“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人毫无保留,只会为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我……真羡慕你。”

穆月语如玉般姣好的脸颊上淌下了泪来,她浑身颤抖着,好似枝头上开到荼蘼的春花,即将迎来花事了了的枯寂。

在易尘面前,她好似褪去了布满尖刺的外壳,竟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易琛,易琛啊——真是个狠心人……”

易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着一个妙龄女郎哀怨地呼喊着自己父亲的名字,搁谁心里都会觉得不对劲。

易尘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相反,她的情绪相当丰富,但是这些情绪往往只会赋予艺术的创作,亦或是那些真正被她放在心底的人。

她能感受到穆月语的深有苦衷,但是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对方的人生,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过得好不好。

“那么,作为交换吧。”穆月语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她一动不动,任由红梅枝指着她的眉心,轻声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

“你到底为何不感到愤怒呢?毕竟你爱的人根本就不爱你。”

——如果他人不妒不羡,那她的嫉妒、愤恨、自卑、绝望……算什么呢?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易尘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她的手依旧很稳,眼神也透着平静与从容。

“因为在我动心的最初,我就是怀抱着一份无望的爱啊。”——最初的最初,少言只是书里的一个人罢了。

她也只是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罢了。

“你也不懂啊,我和他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世界的遥远?”

因为白纸黑字而爱上一个人,听上去是一件多么荒唐而又可笑的事情。但是谁也无法否认,它就是这么确切地发生了。

从一开始就无望的恋情,得到之后也无力去计较得失,对于这一轮高悬天际之上熠熠煌煌的烈阳,她从来就不奢求他的回报。

“没有人一定要去谅解你,就如同你自己也未必能了解别人的一生一样。”

“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

易尘堪称心平气和地道:“肖瑾知,与我的父亲易琛,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穆月语嘶声道,“我不知道他何时有了孩子,我是亲眼目睹着他死去的。”

“他从不在俗世留名,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大能都要来得强大,我遇见他时,他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华京公子了。”

穆月语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直到后来,我为了复活他,我才知道……”

知道什么呢?

她半生命如浮萍,弱柳飘絮般轻薄无依,修逆天之道,却偏偏比谁都更明白天意。

不仅仅是天道的天,而是那片于天地之上更广阔的苍穹寰宇。

“父亲去哪了?”

“走了,本就是被我逆天而行拘于此地的一缕残魂,如今箱庭破碎,天道窥伺了此地,作为逆天之物的魂躯自然是保不住了。”

易尘抿了抿唇,手里的红梅枝往前送了一寸,半带威胁地道:“你困了我父亲多久?”

“十一年,七十一天。”女子茫茫然地捂住心口,只觉得胸腔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只能留住他这么短暂的岁月。”

女子凄然地笑了,她嗓音哑哑地道:“易尘,易琛……原来如此,你就是他苦寻半生都要找到的那‘一线生机’。”

“……这天道,未免也太过面目可憎了。”

女子话音未落,就已是仰头撞上了指在她眉心之上的红梅枝,如花瓣上残留的积雪,眨眼间破碎翻涌成一团扭曲的黑雾。

消散之前,女子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凝在易尘的脸上,唇角挂着略带疯意与讽刺的笑。

“我期待着啊,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红梅枝头的一朵花,轻飘飘地落下。

红梅花落地的瞬间,天地间霎时席卷而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晋国的国都仿佛被打碎的箱笼,有裂缝自遥远的天空逐渐蔓延开来。

“砰”的一声,失去主人的箱庭,就这么碎了。

那些被魔匠任性拉入幻境中的人也从迷梦中脱身而出,有人眨眼间化作一滩脓血,亦有人如梦初醒。

易尘轻轻叹出一口气,不知这五味参杂的内心究竟是悲是喜。

她一直在修习天道应该学习的神通,但却从未用过这一种——说是杀人也不为过吧,毕竟是仅次于“真言”的“绝”字律令。

虽然不知晓对方生命的凭依为何物,但只要“断绝”,让一切到此为止,就足够了吧?

易尘不会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更不会让自己一时的优柔寡断成为日后伤害更多无辜之人的武器。

虽然没有见到父亲的确是心里的一大遗憾,但易尘有种预感,有些缘分与羁绊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迁,终有一日,他们会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