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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物理学家(39)

萧与时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本就不多的怒意散了大半,心口也泛起怜悯。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声安慰:“有的选,你可以继续治疗,直到真正恢复健康。再说你签过协议书,身体不仅属于个人,也属于实验。如果你一声不响逃走,实验功亏一篑,整个医疗团队的努力全都白费。这对你自己或者陆楠都无好处,你真的要走?”

他循循陈述,每一句都讲得极其在理,她无法反驳。

走,是抱薪救火;不走,是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有志难申。

——左右为难。

沈如磐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走或不走的拉扯。她就像身陷泥淖,虽然努力向上,接二连三的困境总能轻而易举地攫住她,把她往下拽。

萧与时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在这个最脆弱也是最难抉择的当口,他没有任由她纠结无助,而是说:“如果你不知道是走是留,不妨抛开烦恼先跟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沈如磐再难按捺悲伤,眼泪夺眶而出,“我受够了无穷无尽的治疗,恢复,再治疗,再恢复。我是人不是机器,我背部的皮肤被手术刀反复切开,仿佛里面埋藏的不是肌肉骨骼,而是钢筋水泥。我也会痛苦,也会疲惫,但我一次一次告诉自己,不要放弃。然而我究竟要坚持到何时才能如愿以偿?是我太贪心了吗?还是说我的身体就像朽木,不堪修复?”

她的情绪陷入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昔日坚强自信的样子。

萧与时默然片刻,低低叹口气,将孤立无援的她拉过来,轻轻揽入怀中。

“我明白你的痛苦。”他的下巴挨着她的面颊,轻声慢语吐出的每一个字,皆清晰客观地传入她的耳朵里,“不过,既然你选择来到柏林,应该知道,你往后要走的路注定坎坷难行。”

怀中人安静一秒。

下一刻,她呜咽出声,失控的眼泪扑簌直落,全部洒在他的怀里。

是的,世界上总有一条只能她走的路。

不论最后能不能东山再起,都是无法回首的断头路。

第16章 无常之美(上)

回去的路上, 气氛沉默而凝重。唯一的小插曲发生在沈如磐重开手机, 阻塞多时的消息全都弹出,包括花滑队领导回给她的短信。

“小沈,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最近恢复得怎么样?差不多了就早点回来吧, 大家都很想你。”

她的情绪不像之前大起大落, 读完短信把手机轻放在一旁,头抵着车窗,木然地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

她有一张清秀耐看的脸, 年轻的脸庞却透露出和年纪不相符的倦态, 眉目间尽是沧桑。

就当车内无言的氛围还将持续下去时, 她喃喃开口:“我的病假,截止于下周周末。”

萧与时侧过脸看她。

“费恩医生说,好好吃药,也许能控制骨赘增长的速度。你相信这个奇迹吗?”

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回答: “我们可以相信, 但是万一失望, 也要有重振旗鼓的力量。”

沈如磐没有接话。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闭上,遮住眼睛里一切情绪。

*

萧与时把沈如磐送回医院,继而来到费恩的诊室。

他看完她的检查报告, 抚额沉思了好一阵子,方才说出心中的想法:“她突然出现并发症, 会不会和我有关?”

沈如磐曾经在天寒地冻的夜色里走了很长一段路。萧与时想到她因为韧带痉挛而痛到发颤的模样, 很难不怀疑自己。

费恩摇摇头:“异位骨化是椎间盘术后常见的并发症, 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今天的意外?

萧与时一时千头万绪。

他记忆力不错,很快想到一些蛛丝马迹:“我记得最早做体外标本测试时,有几个数据超出预期,偏差较大。”

那些数据曾经清楚地写在测试报告中,是用来反应假体植入脊椎后,人的疼痛程度和关节活动水平的预估值。

萧与时不是医生,对这些非力学数据要求没那么严格,现在再回忆,难免觉得它们是个警示。

萧与时道:“请您把测试报告再发给我审阅一遍。会不会是当初测试进度太赶,导致有某些潜在问题也不能及时发现?”

费恩一听,面露吃惊的表情。

他瞪着眼睛看着萧与时,眉头不自觉皱起:“你的意思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老专家的情绪激动了:“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我为了沈如磐付出多少心血,你应该看得见。你现在怎么能反过头质疑我,认为是我的疏忽导致她身体抱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