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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录(98)

陈星放下酒碗,听到圈中传来欢呼声,忽然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如影随形的寂寞,便转身离开长桌,走出人群,来到敕勒川南边尽头。

我这是怎么了?陈星只觉莫名其妙,一股沉重的感觉顿时攫住了他。天空黑压压的,遮去了蓝天,仿佛风雪欲来。

他爬上干草垛去,安静地坐了下来,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地惆怅。是思乡了吗?可是我的故乡又在哪里?陈星叼着草杆,带着酒意躺了下来,陷在干草垛里,眼望灰色沉重的天际,耳畔还传来一众胡人的高呼声。

陈星心头有点恼火,原本好好的热闹景象,一眨眼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回忆起刚刚看见的项述的英姿飒爽的模样,又有点不快,就像自己的东西被抢了一般,那感觉在心头变得十分混乱,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呼声越来越近,陈星更为恼火,坐起身来,喊道:“吵死了!在干什么?!”

只见不远处巡逻的一队人奔向草原,散开呈扇形,并大声呼喝起来。陈星被这变故打断了思路,茫然望去,跃下草垛,上了自己的小马,骑向包围圈中央。

只见数十名柔然骑兵围着一人,那人穿着黑色斗篷,麻布蒙着脸,手持一把齐眉长棍,警惕地望向骑兵们。

陈星学柔然语学得不全,问道:“这是什么人?”

敕勒川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柔然人一见陈星过来,便让出少许,那访客一见陈星,却道:“天驰!”

访客摘下蒙面布,解下斗篷兜帽,双目清亮,唇红齿白,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拓跋焱?”陈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拓跋焱,当即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拓跋焱亦下得马来,爽朗大笑,与陈星抱了下。

“我听说大单于带着你,回了敕勒川,”拓跋焱道,“便朝陛下请命,过来找你。”

陈星忙朝众人示意,这是自己朋友,柔然骑兵们脸色有异,闻言便纷纷行礼离开。

“在过暮秋节了?”拓跋焱望去。

陈星心中的一点郁闷,随着拓跋焱的前来一扫而空,再见朋友,不由得满心欢喜,笑道:“是啊,你怎么跑了这么远,也不先送封信过来?只有你自己吗?”

拓跋焱点了点头,一手搭着陈星肩膀,牵着马,朝敕勒川方向慢慢走去,说:“你在这儿,过得怎么样?他们挺敬重你的,因为大单于吗?”

“他?”陈星嗤之以鼻,将这些日子的经过约略说了,又道:“我让人把项述找来?”

拓跋焱似乎有点忐忑,望向远处,再看陈星。

“朝廷怎么样了?”陈星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拓跋焱带来了中原的消息,事实上也就那样。项述带着陈星离开以后,苻坚回到未央宫中,魃乱暂告一段落,被毁了个稀巴烂的未央宫差点让苻坚吐血,只得尽快让人重建。而慕容冲当夜宿在宫中,总算被苻坚说服,决定暂时不来找项述的麻烦。

交换条件只有一个——即是捉拿冯千钧,交给慕容家处置。

但上到苻坚,下到文武百官,都相当清楚,慕容家族非常记仇,现在不来与项述正面冲突,不过是忌惮古盟,毕竟各胡这么多年来你杀我我杀你,争斗不休,入关后更各自结下了深仇大恨。项述手中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苻坚唯一希望的就是暂且息事宁人。只得等来日有机会再行清算。

但慕容冲的面子总要顾全,清河公主死得不明不白,也无法朝天下交代,于是苻坚发出了通缉令,追捕冯千钧的下落。

“他已经走了。”陈星说。

“我知道。”拓跋焱说,“后来,我朝陛下请了一道特赦,当时动手的人是大单于,谋逆的人是冯家,与你并无多大关系……慕容冲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可以放心。”

陈星有点茫然,只知道点头道谢。

拓跋焱道:“我说想将你找回去,陛下说,让我自己来找你谈。”

“去哪儿?”陈星问。

“回长安。”拓跋焱说,“你不想回去吗?有我在,不会有人来为难你。”

陈星忽然明白了,笑了起来,拓跋焱稍稍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眉目间带着青年人的锐气,让陈星觉得他很可爱。

“喝酒去吗?”陈星说,“他们正在过节,这酒很好喝。”

“好啊!”拓跋焱马上道,“很久没过暮秋节了!”

陈星带拓跋焱回了会场里,各族开喝以后,已开始摔跤的摔跤,谈情说爱的谈情说爱,暮秋节除了秋收,更被赋予了年轻男女放肆相恋的含义。借着酒劲,胡人们开始追求女孩,做平时不敢做的事,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一时气氛旖旎,站在盛酒的桌前,便已能感觉到这敕勒川下的万种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