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他是这样懦弱没种的男人,恐怕裴逸当初也瞧不上。两个男人之间情投意合,必然是互相欣赏并且拥有令对方折服的品格和强大心智。
裴逸把脸埋进毯子,在毯子下面握成十指紧扣:“陪君子就行,我才不要你舍命呢。”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
这趟任务之旅,在新德里机场转机的时间里,完全出乎裴逸预料,形势急转直下。
“嗯,爸,好的,您放心吧。”
范高又给裴组长接通了一个外线,说有位慈祥的爹爹非要跟儿子讲几句话。裴逸立刻接电话了:“嗯,我又要出一趟差,没大事。我嘱咐琰琰了让他最近不忙就带您两位出去旅游,我出资赞助……您别多想了,出去散散心,好吗。”
电话经过几道转接,老裴先生的声音在频道里含混不清:“嗯,嗯,没事,快挂了,你快走吧!不用记挂我们,你一定、一定注意安全。”
家里人这是怎么了?所有人突然之间都婆婆妈妈恋恋不舍,就非要跟他唠叨几句废话?
机场大厅拥挤,四面通道都拥堵不堪。许多旅客坐在行李大包上,体态丰满的女子穿着沙丽移动脚步,挤占了大片视野……裴逸轻戳耳机:“葵花?在呢?”
组员出行,通常是要分乘两趟航班。
那对“假情侣”走的另一航线,裴逸就和范高同机而行。裴组长就是他小弟的保镖。小弟是文职,出门不放心啊,他走哪都带着范小花。
“组长,刚才飞机落地那一分钟,我偷接了另一个频道,挺奇怪的呀。” 范高压低声音,零七狗碎地汇报。
“什么频道?”裴逸从一名胖胖的妇女身后擦过去,被冲鼻子的咖喱味儿弄得特想打喷嚏。
“就昨天您给我的资料,陈处的大秘书的密码代码,能偷他们频道。”
范高紧张地操作,咽了口吐沫:“听他们说,好像,陈处马上要来新德里?已经在燕城赶飞机。”
搞什么?裴逸蹙眉觉着就不可能:“陈老师来新德里干什么?他都很少出境。”
处长级别出境,必有重要变故,或者,和重要人物面见会谈。
“好像因为您啊……组长,陈处在频道里跟总部特派员在争执,他们说要扣押您,不能让您离开新德里机场……就,就,就不能让您去任务地。”
范高小同志此时大约是躲在哪个充满浓郁炒饭香气的快餐部的后厨操作间,嘈杂的锅铲声响让通话断断续续,但裴逸提炼到了关键词。
“为什么?”
我怎么了?扣押我?我犯错误了要处分我么?!
他迅速启动,身躯没入熙熙攘攘的人流,礼帽压住整张脸,脚下像飞起来,穿过几排候机座位,混入快餐区……
“总部特派的纵队过来,说要调查您,说您身份背景有问题。”范高也懵了,兹事体大啊,谁料到有这一天,神兵天降是来抓咱们清清白白的组长大人。
为什么,我怎么了?
裴逸一头撞进机场清洁工杂物间,几乎是吼着质问……
身后突然有人擒住他的胳膊肘。
裴逸“啪”得就甩脱钳制,转身凶狠地直袭咽喉。三根手指捏住对方喉骨,带着盛怒!
“是我。”身后人被捏得哑嗓,一动不动,注视他。
是章绍池。
章总几乎寸步不离就在他后面,在人丛中隐蔽,竟然没有跟丢。
裴逸怔忡着放下手,顺手帮某人揉了两下脖子,都掐出红指印了。
章总反而挺镇定冷静,即便泰山崩于前都能波澜不惊,谁追你啊,能有多大事?
裴逸被男人那样的视线罩住,沸腾的脑浆冷却下来。沙漠的热风在耳畔呢喃,血色浓重,眼前一片白色迷雾,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影挥之不去。
“我、我听明白了。但是,这不可能啊,我更不明白了。”范高也很错乱,“陈处就跟那帮人在吵架,说,血样结果肯定是你们弄错啦,怎么查到我们裴组长……”
裴逸脸上纹丝不动,眼底的细纹却在那个瞬间凝固。墙上的时钟,在属于他的空间里,一定是静止了,让他坠入失重的深渊。而深渊里突然跃出一双大手,悍然就要拖他下去。
猛然的,另一双大手把他从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又拖了回来。他的脸冲破一层滚烫的雾水,一步重回人间。裴逸面孔发怔,耳朵里就是一串嗡嗡的电流声,很不真实……
章绍池一掌按着他呢,温热宽厚的手就按在他肩膀上:有多大个事,告诉我。
“他们现在要扣押我?”裴逸问关键的,“来了多少人?”
“好,我明白了。”
“葵花,你回去吧。不用管我,别闹事就乖乖跟他们回去,先停职放个假。”裴逸轻声嘱咐。
……
陈焕在加密频道里质问总部特派员:“胡闹!谁准许你们偷查裴组长的生物样本?说好的查江瀚,你查我们的人干什么?”
总部特派调查员也恼火地反问:“是你们胡闹,隐瞒如此重要的事实拖延不说,导致囚犯逃走的就是你们MCIA6!北非A组裴组长到底跟江瀚什么关系你们一直知情不报?”
而裴之迅先生捂住脸非常难过,在电话里喃喃地拒绝对方要求:“我不能,我不能骗儿子回来。我相信江,我也认识他三十年了你们现在说他叛变?我绝不相信。”
……
人在经历关乎至亲至爱或者人生意义的重大变故,头脑思维的反应是会滞后的,远远落后于肉体和神经下意识的颤栗。裴逸那时候脑子转得很慢,感到迟钝、迷茫,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这似乎是同时关乎他至亲至爱、以及人生意义的事?
他本能就是要逃避,不会轻易接受,千方百计想要弄清楚实情。
章绍池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听不到范高单敲组长大人的密谈,短短几句话就让裴逸全然变色,堕入深渊!
但章总的反应可不迟钝:“他们要带你回去?出了误会吧,回去跟上司解释清楚吗?”
有什么不能解释的?这些事业单位的领导,一贯就爱打官腔,怕出错,还特别擅长找下属的麻烦,在大后方坐着闲喝茶看报纸还忒么整天挑一线行动队员的毛病,对吧?出了问题就开始找背锅侠,对吧?
回去跟他们骂一顿,把这些年的功劳簿甩他们脸上不就解决了么。
裴逸咬着下唇。
他摇头。
摇头。
不,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回去就走,犹豫什么?”章绍池眼神像利剑出鞘,“把那个冷什么的通缉犯从红海抓回来,重新抓获归案,揍到那个混蛋全部交待,到时还需要调查你吗?”
裴逸那时仰脸看章绍池,若有所悟,怪不得自己这些年,就喜欢了这一个男人。
眼神交汇惊心动魄,就把什么都说了,不必赘述多言。
“大花阿泽小范,你们都回去,不要再跟着我。”裴逸利落地掐断频道联络之前,还是动情地叮嘱了一句,“宝贝们,都保重。”
通讯设备全部关闭,这一刻让自己在电子地图上彻底消失,谁也找不到他了。
而章绍池揽住他的肩,没再迟疑犹豫,挟裹着人,转身投入茫茫人海。
背对着他站在男洗手间门口的饮水机前的那个人是吗?拎着扫帚从素食汉堡快餐厅柜台里出来的那个人是吗?……眼前好像突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裴逸拖着他男人在人丛中风驰电掣。两人一前一后,互相掩护,逃开所有狡诈的可疑的视线……
与此同时,黑衣墨镜的许多身影,四散开去,在摩肩接踵的旅客人群中搜索……
总部人员首次驾临这块宝地,就被大包小包铺天盖地还满地坐卧的场面吓到。美味可口的黄绿咖喱香气弥漫在空中,沾在衣服上、头发上无处不在,神魂颠倒,迅速迷失了方向。这些人在很大的机场里,徒劳无功地来回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