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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无所畏惧(215)

这晚皇帝没能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终于还是坐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守夜的内侍听见动静,忙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问道:“什么时候了?”

内侍答道:“已经过了三更。”

“三更天了……”

皇帝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何滋味,却没有半分睡意。

内侍见他久久不语,微觉心慌,近前两步去看,却见他正对着外室那盏幽微灯火出神。

内侍心里有些不安,正想着去请内侍监来,却见皇帝忽然扯了衣袍上身,三两下束好腰带,蹬上靴子,大步走出门去。

深秋的夜风寒凉,直刮得人骨头发冷,皇帝扬鞭催马,直入崇仁坊,没心思等人去开正门,直接从侧门进了卫国公府。

乔毓这会儿睡得正香,冷不丁听耳边儿传入什么动静,下意识就摸出刀来了。

“阿毓,”皇帝早知道她这秉性,信手搭住她手腕,低声道:“是我。”

“你有毛病吗?!”乔大锤从睡梦中惊醒,怒道:“自己不睡觉,还不叫别人睡!”

皇帝也不做声,只温柔的看着她,由着她发完脾气,这才伸臂将人搂住,埋脸在她发间。

乔大锤冷漠道:“别以为你这么卖萌,我就不生气了!”

皇帝听得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亲吻她耳畔,略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道:“今天心情很不好。”

乔毓抬头瞅了他一眼,惹得头顶呆毛一翘,她闷闷的哼了声,搂着他躺下去,催促道:“睡吧睡吧,别愁眉苦脸的,天底下没有一锤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皇帝的心绪好了些,低声问她:“要是一锤子不行呢?”

乔毓道:“那就两锤子。”

“……你啊。”皇帝发出一声轻柔的喟叹。

乔毓又瞅了他一眼,忽然凑过脸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酒气太重了,好在也不讨厌。”她打个哈欠,拍拍他的背,迷迷糊糊道:“睡吧。”

皇帝亲了亲她发丝,轻轻应了声:“好。”

第120章 开解

第二天清早,乔毓照常起的很早,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却觉身边似乎还有个人,猛地睁开眼一瞧,才想起来昨晚皇帝来了。

睡梦中被人唤醒之后的问答, 第二日再问, 头脑中往往一片空白, 乔毓模糊记得昨夜他似乎有些落寞, 具体说了什么,却记不清了。

大抵真的是累了, 皇帝此时仍旧睡着,眉峰微蹙, 有些愁绪的样子。

乔毓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转头见他还在睡,就想起昨晚自己被吵醒的事儿了,一脚踹过去, 道:“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

皇帝被她一脚踹醒,也不生气,慢慢坐起身来, 伸臂搂住她,凑过去亲了一口。

他轻轻唤了声:“阿毓。”

乔毓不吃这糖衣炮弹,把他扒拉开, 自己下了床穿衣服,边穿边问他:“昨晚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皇帝懒洋洋的倚在床头,将自己与陈国公几人说的话讲了,末了,又叹道:“若叫亲王留居地方,几代之后,必然与中央兴兵,可若是留在长安,不免又会有夺位之虞,咱们在的时候,几个孩子翻不了天,可若是咱们都去了……”

“别‘咱们’‘咱们’的,这种好事你说你自己,别牵连上我。”

白露和立夏听见里边儿动静,端了温水来叫他们洗漱,乔毓用柳枝香盐净了口,这才道:“管管管,你管得了这么多吗?古往今来,哪有万世一系的朝廷?周有八百年,汉有四百年,这都是响当当的朝代了,可你怎么就忘了,魏晋南北朝期间有多少政权,存在十几年就被人颠覆了?没有能永远延续的王朝,你这会儿想着儿子骨肉相残就难受,待会儿想想你的大唐要亡了,不是更难受?”

皇帝苦笑道:“可亡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我见不到,儿子却是亲生的,我的骨血,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乔毓洗了脸,拿帕子擦了,道:“世间哪有两全的办法呢,你别钻牛角尖。生了儿子,那就好好的教,尽到做父母的责任,问心无愧就好。至于剩下的,咱们无能为力,便交给孩子们自己处置吧。”

这原本就是个死结,皇帝还能说什么呢。

“没儿子吧,觉得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都要交给别人,不甘心呐,有一个儿子,又怕这儿子有什么意外,也想着给他添个兄弟帮衬,三个儿子了,就怕他们自相残杀……”

他叹口气,取了挂在一边儿的衣袍穿上,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乔毓听得失笑,斜他一眼,道:“这话都是别人说的,自己讲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啊!”

皇帝也笑了,摇了摇头,没再接着这一茬说话。

二人都穿戴整齐,白露便推开窗透气,深秋的凛冽寒霜侵入内室,叫人微觉冷意,头脑却也随之清醒起来。

侍婢们送了早膳来,乔毓捏这个包子慢慢吃,却听皇帝道:“我把孔家给打发了……”说着,又将宁安侯自愿改姓,被赐姓李,名改新的事情讲了。

“这是好事,经唐一代,此后孔家的影响会无限淡化,”乔毓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孔圣人是好,但后世子孙未必都好,皇族尚且不能沿袭百代,孔家怎么能例外呢。再则……”

她饮一口米粥,徐徐道:“礼教对世人的束缚太大了,对女人的影响也太深了,后世有贞节牌坊,现在不也有?只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皇帝毕竟是男人,在父权君权至高无上的时代,先天就占据优势,也很难理解女人的想法,摇头失笑道:“过犹不及。你看看你,看看永嘉,再看看武安大长公主,哪有个被束缚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们出身高,家世好,有恣意妄为的资本,”乔毓坦然道:“你所看见的开放与包容,女郎男装出行、打马球和几度改嫁,都是高门女郎,乃至于皇室公主。”

她神情中浮现出一抹叹息:“我听过一个故事,就在唐之后没多久,有个姓李的妇人带着儿子外出投宿,因为被店主人拉了一下手臂,便道‘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执邪?不可以一手并污吾身!’,然后便用斧头,斩掉了那条手臂,战乱的年代,女人名节被看得最轻,尤且有这等事,可想而知后世又是如何光景。”

皇帝听得默然,乔毓正以为他有所触动时,却听他道:“大唐延续了多少年?”

乔毓哑了,瞪他一眼,便听他又道:“我享寿多少?”

五十二岁。

按照后世的史书记载,历史没有变动之前的李泓,五十二岁崩逝。

不知怎么,乔毓心里忽然有些难过,略顿了顿,方才含糊道:“八十来岁吧,记不清了……”

皇帝抬眼看她,眼底似有笑意:“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我是吃丹药死的吗?能活到八十多,还吃什么丹药?”

乔毓给噎了一下,反驳道:“我可没说你是吃丹药死的,只是后世有这么个猜测,准不准可不一定。”

皇帝笑而不语,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伤感。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我比你死的还早呢!”

乔毓从碟子里拿了个肉包,抠了馅儿自己吃,又把皮塞到他嘴里:“一切都不一样了,从我回来开始,就不一样了,你也是马上定乾坤的天子啊李大郎,怎么多愁善感见风流泪了!再愁眉苦脸做小儿女情态,我都看不起你!”

“因为有了软肋,”皇帝静静看着她,道:“无论多么强大的人,一旦有了软肋,都会患得患失,心中畏惧。”

“那你完蛋了,”乔毓道:“就这么下去,或许没等到阿琰登基,大唐就亡国了。”

“那倒也不会,”皇帝含笑看着她,道:“是软肋,也是铠甲,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