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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书(2)+番外

作者: 枕上香丝 阅读记录

施茵对这位武将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她此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那是全京城最负盛名的画师——白秋月。

白秋月在宫廷已经呆了一十一年。今年三十有一。他的头发总是束在脑后,穿着一身雪白的衫子,静坐在那儿画画的时候,侧脸勾勒出温和俊朗的线条。皇宫里很多王侯公主都来找白秋月画画,他的画总是令人满意。宫中戒律森严,白秋月却我行我素,常常令前来拜访求画的王公贵族碰一鼻子灰。

施茵就爱慕着白秋月,或者她只是其中之一。可现在她要许嫁他人了。她迫不及待要找到白秋月,向他表白她未说明的心迹。

那天是一个温和的黄昏。天上下着海棠雨。

施茵穿着华服,走到坐在皇宫中的画师的眼前。

她的脸因为见到心上人而慢慢红了。

“秋月哥哥。”她说。

“我心悦你。”

她也不管白秋月有没有听到,自言自语般的那样说。什么从小时候便开始喜欢他,他会画画,又读了很多书,她觉得很厉害,她还说知道他没有家室,还未成家。

白秋月专心作画。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好像是从画里飘出来的。

“长公主。你我男女情分有别。公主厚爱,草民卑微之身亦愧不敢当。”

白秋月看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白。

“我未成家,也不会迎娶公主。公主既已许嫁他人,便应遵守婚约,不负他人。白秋月一生无所求,只求安心作画,也望公主望自珍重。”

那话就像一泼水,浇息了她心中仅存的微弱火光。

公主的命运似乎就该如此。成为一颗伟大的棋子。

那我之前喜欢你的时光算什么呢?她想要问。但她没有开口,她保留了一位公主最后的颜面,只希望他最后能为她作一幅画。

于是,一年之后,在公主风光大嫁之时,她没有带任何自己的嫁妆,只贴身带了一幅画。

洛阳长公主下嫁沈括山两年后,郁郁而终。

这位公主的一生,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她的画和她一起埋入地下。

经历几百年,那幅画不知怎的复又见于世。

《陈国.公主别传》史载:

洛阳长公主,施茵,洛阳人也。京城第一美人。十六名满京城,善舞。舞姿纤巧若芙蕖,帝賜名芙蕖公主,后传世有芙蕖舞。与白秋月为友,后嫁镇北元帅沈威远之子,沈括山。其后两年,常抚画叹息,掩面而泣,郁郁终也。享年十九。

第3章 第三章

二.《将军》

沈括山在那位公主仙逝之后,看到了公主随身携带的画像。他知道那幅画出于白秋月之手,世上只有一人能画出那样的风骨。

因为有白秋月的画,他也模仿不来,索性画了个男子。

因为嫌朱砂不够艳丽,沈括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他的血给画中人的嘴巴上了颜色。还不小心滴了一滴在画像的左脸边。

完了。沈括山心想。他画了好多年才把他完成。沈括山去看那幅被污染的画。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糟糕。

“比之前好看一点了。”沈括山说。

于是那幅画的嘴唇染上了最艳丽的红色。他左眼的泪痣非常鲜明。

这副画一直听沈括山说了两年的话。直到有一天,这副画发现自己有了人的感受和想法。比如沈括山要是没有来,它就会觉得失落,要是沈括山趴在桌上醉了,它就觉得寂寞。它感觉到那份寂寞,其实来自于沈括山的身上。

然后有一个夜晚,月光照在沈括山年轻的脸上。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形体,从那画中飘出来,像一只鬼钻进了沈括山的梦里。梦中的沈括山比现在年轻了几岁,他像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沈括山的梦里只有月光和一把剑,什么也没有。他又感觉到了寂寞。还有点冷。

沈括山看到他了,他在一棵树下坐着,身边有一把插在土里的剑。

沈括山说你是我画出来的神仙吗。

他说不是的。不是神仙。

沈括山说你过来我看看。

他便走过去,沈括山拉过他坐下来。

在梦里的话,应该可以的吧。沈括山轻声道。

他茫然的问。什么?

然后嘴巴感觉到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因为从沈括山嘴巴上传来的冷使他一个哆嗦,他又从沈括山的梦里出来了。

然后他发现,他眼前的世界换了。不再是一个平平的,闷闷的,灰色的世界,而是一个很宽阔的,很美丽的世界。比如他看到了银色的月光,月光里飞扬的尘埃。还有沈括山的睡着的脸。

沈括山睡着了,英挺的眉微皱,不像平时那么凶。这个发现让他吃惊不已,他摸了摸沈括山很长的眼睫毛。

沈括山就把眼睛睁开了。他的眼睛像一只恶狼。眼珠是浅褐色。

他观察的非常仔细。

沈括山看着他愣了好大一会儿。

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朝书桌上看了一眼。

桌子上只有一幅洁白的,干净的纸张。沈括山的眼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欣喜。

他有了一个名字——沈清依。沈括山教他练字,认字,也教他像一个人一样做事说话。他其实什么都教过了。那时候沈清依还不懂沈括山的恶趣味。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沈括山把他抱去他的床上,到底是在干什么。

在沈清依还不懂的时候,沈括山已经把他教遍了。因此他对沈括山有了很严重的依恋。

直到一年以后沈括山成了亲,迎娶了三公主,这份依恋也没有因此变得轻快一点。

三公主不幸的早薨了。就在三年之后。那段时间沈括山消沉了一段日子,眼里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沈清依知道,他在厌恶自己的人生。因为他是天子手下的一只恶狼。这只恶狼被关在铁笼子里,皇帝给它拴上锁链,用女人给他拴上锁链。然后皇帝把自己的女儿卖给沈括山,换沈括山给皇帝卖命。

沈括山不爱那些女人。他不爱皇帝的女儿,但他心疼长公主和三公主。她们本来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却被君王断送了终生。

如果她们不喝宫中送来的送子药,也不必这么早死去。

仇恨渐渐在沈括山心里埋下了种子。

那位皇帝在位的第二十二年。天下大乱。一场瘟疫从南部北上,蔓延到了洛阳皇城。

这场瘟疫夺走了皇城半数人的性命,其中包括那位伟大的画师。

这场瘟疫始于半年前南方的水鬼作乱,有人见过三个丑陋的怪人四处走动,这三个瘟鬼长着灰色的干裂皮肤,凡是瘟鬼经过的地方,水源就干涸或者被污染,人们饮用这样的水源,纷纷害病。症状大多是先是口渴,然后腹痛,脚底长烂疮,最后肚子大的像鼓。这种症状在七天内全部发出来,并且没有医师的药能够见效。

皇城因此大乱。人心惶惶,众人四散。

沈括山的父亲也死于瘟疫。在皇帝召唤沈括山前去拯救他的皇城时,沈括山到皇城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烧掉了那位皇帝保存的画师的所有遗作。也烧掉了害了瘟疫的人们的尸体,包括那位伟大的画师。

火可以杜绝瘟疫蔓延。

瘟疫止住了。

皇帝痛心疾首,憎恨沈括山在他江山动摇之际,打着拯救苍生的名义烧光了他全部最心爱的东西。

沈括山消失了。带着沈清依一起。

活下来的百姓爱戴着这位消失的将军。他们跪下来恳请皇帝。

于是陈国史上有了这位将军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沈清依问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位画师。

沈括山不回答。

但沈清依其实知道。

那位画师是皇帝唯一的痛。

他和沈括山隐居在一处南方的小镇。沈清依陪他渡过了三十六年。

那些年里,他们大部分时光是很快乐的。沈括山修了一个很大的院子,他们时常牵着手在里面散步。在外面的话,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