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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鲛记/驭妖(63)

但如今,纪云禾想起这段事,只觉欢欣鼓舞得想要跳脚。

她这屋里的窗户,她想开也没人愿意给她开,本就是常常关着。而她身体弱,大可称自己畏寒俱冷,让仆从多拿几盆炭火来,甚至可以点明要名贵的红罗炭,仆从就算奇怪,也只会当她矫情。而长意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起疑心。

多烧几盆炭,憋他一整天,第二天悄无声息的去了,面色安详,犹似在梦中……也不会有人觉得她死得蹊跷,因为她本就体弱,众人只会觉得她是在梦中寿终正寝。

这可谓是最妙的一个死法了。

纪云禾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欣喜雀跃。

她期待的往桌子边上一坐,等到仆从送了饭来,纪云禾叫住她没让她走,待得长意来了,她便给长意许愿:“我这屋子太冷了,这一盆炭火还是让我手脚冰凉,待会儿,便多给我送几盆炭火来吧。”

长意没有疑心,淡淡的“嗯”了一声。

侍女领命,正要离去,纪云禾唤道:“院里有红罗炭吗?我以前听说,那种炭火是最好的。”

侍女恭恭敬敬的回答:“有的。”

纪云禾点头:“多拿几盆过来吧。这日子越来越冷了。”

侍女没有应是,直到长意点了头。她便恭敬的离开了。

纪云禾心满意足的捧起了碗,她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意,长意今天似乎事务繁忙,手里还拿着一封长长的文书在皱眉看着。

察觉到纪云禾的目光,长意目光错过文书,看向纪云禾。却见纪云禾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她笑得温和且平静,长意本因文书而烦躁的情绪微微缓了缓,他眉头渐舒,将文书放下。

“有事?”他依旧冷冷的问着。

“没事。”纪云禾道,“只是觉得你如今越发有威严了,和以前相比,这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但凡纪云禾提到“以前”二字,长意便心情不会好。他冷哼一声,再次拿起了文书:“拜你所赐。”

纪云禾笑笑,乖乖的吃了一口饭,宛如在闲聊家常一般,道:“但你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甚至比以前更有成熟的味道了。”

目光聚焦的地方又从文字变到了纪云禾的脸上。

纪云禾今天非常的乖巧,吃一口饭,吃一口菜,细嚼慢咽,半点不用人催。他心头有些奇怪的感觉,但却说不上来是如何奇怪。

直到纪云禾将碗中的米饭和菜都吃完,长意也阖上了文书。他起身要走,往常这时候,纪云禾都是催着他离开的。他的目光对她来说像是监视。

长意心里明明白白。

但今天,纪云禾却忽然开了口:

“长意。”

她留住了他的脚步。

长意转回头,但见纪云禾眉眼弯弯,笑容让她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了几分,恍惚间,长意好似又一次看到了十方阵中,深渊潭水边上,那个拉着他的手,笑着跃入黑暗的女子,她是那么坚韧美好,又充满诱惑。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让人猜不透她笑容背后的心绪。

“长意,你是我见过最美也最好的人……”

她的话,让长意袖中的手攥紧了文书。

她接着道:“也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六年前,如果不是那般场景,我或许会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她故作轻松,笑了笑,“或许,还会想做你们鲛人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双人。”

长意看着她,并不避讳她的眼神,四目相接,谈不上缠绵,也说不上厮杀,这瞬间的静默宛如深海暗流,将他们两人的情绪都吞噬带走,流向无尽的深渊。

烛光斑驳间,长意竟依稀觉得,纪云禾眸中,似有泪光。

一眨眼,她的黑瞳却又清晰可见。

长意默了片刻,只好整以暇的打量她:“事到如今,再言此语,你又有何图?”语调坚硬,犹似磐石。

“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好,我知道了。”

再无纠葛,长意转身离去。

房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纪云禾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两三侍女,将她要的红罗炭送上来。

她坐了很久,直到侍女来了,将炭放下,又收拾一番,问她:“姑娘,炭火够了吗?”

纪云禾看着屋子里的炭盆,嫣红的炭火迷人得像少女的脸颊,此时仍是寒冬,而纪云禾却仿佛来到了三月春花渐开的花海。

春风一抚,携着春花与暖阳,酥了眉眼脸颊,便令这寒冰般坚硬的脊梁骨也化了水,柔软了下来。

纪云禾看着这嫣红,倏尔笑出了声来。

够了够了,想说的话也都说出口了。

“足够了……”

第六十三章 激将

纪云禾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小时候的林昊青,她在驭妖谷的花海当中折两个花帽子,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林昊青,她和这个哥哥一样的少年一起在明媚阳光下笑闹。

而后她跑向花海深处,又看见了开满紫藤花的树下,雪三月在轻轻亲吻离殊。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而这一转头,却看见身边从隐身慢慢显出身形的洛锦桑,还有咧嘴笑着的瞿晓星,这两个活泼得像孩子一样的人一人拉了她一只手,一路跑过花海,奔向远方的一个山头。

跑到山头上,所有人的消失了,纪云禾眼前只看到了一片浩瀚渺茫的大海。

有鸟鸣,有鲸吟。

她远远望去,只见辽阔的大海之中,一条巨大的蓝色尾巴在海面上出现,又潜下。

纪云禾看着那巨大的尾巴在海面上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她对远方挥了挥手。忽然间,天空之中光华轮转,纪云禾向着那白光闪烁之处迈出了一步,一步踏出,踩在空中,宛如有一道无形的阶梯在她脚下铺就。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纪云禾觉得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盈,那些病痛都已远去,她向上方而去,却在离开地面许久之后,忽然间,一阵风吹过纪云禾的耳边。

寒风带着与这梦境全然不同的凉意,将她微微一刺。

“你还不能走。”

有个女人的声音陡然出现在纪云禾耳边。

她侧过头,往身边看去。在她身侧四周皆是一片白光,而在风吹来的方向,纪云禾隐约觉得拿处白光之中似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妙曼,一袭白衣白裳,她头发披散着,对纪云禾道:“你再留一会儿吧。”

“你是谁?”

纪云禾开了口,却没有得到回答。

忽然间,纪云禾只觉脚下无形的阶梯倏尔开始震颤,紧接着,一声轰隆巨响,阶梯坍塌,纪云禾毫无防备,眼看着四周白光骤然褪去,她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轻盈的身体坠下,宛如撞入了一个人形的囚牢之中,这个囚牢又湿又冷,捆在她身上,像是一个生铁枷锁,锁住了她每一寸皮肤。

纪云禾陡然睁开双眼

她感觉那个囚牢和自己融为一体了,纪云禾动动手指,抬起手来,却原来……这个囚笼,竟然是自己的身躯。

驭妖谷,国师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么,这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却原来是自己的这个肉躯。

纪云禾勾唇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做别的感慨,忽然在自己抬起的手指后,看见了一个黑袍人影。

他站在纪云禾的床尾,一直在那儿,但没有说话,直到纪云禾醒来他也一声不吭。他盯着纪云禾,那双蓝色的眼瞳里,好似隐着千思万绪,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一丝凉风撩动纪云禾的发丝,纪云禾转头一看,却见那常年紧闭的窗户此时大开着,外面虽是白日,但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并见不了日光,不少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吹进屋中,落在炭盆上,发出滋滋的沸腾声,化为白烟,消弭无形。

原来……风是从这儿来的……

“长意……”纪云禾呼喊他的名字,却像是在叹一声噫吁兮,“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