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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已迟迟归(3)

作者: 冒牌反派 阅读记录

巧了。

也不知怎么的,晏归荑鬼使神差地就拉开了会议厅的门。

讲座已进行到问答环节。

一个同学站在位置上,举着工作人员递过去的话筒说:“我想问迟先生……”

底下响起笑声和窃窃私语,“怎么都问迟澈之不问其他人。”

发言的同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您作为藏家对年轻艺术家有什么看法?如何才能挑选出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呢?”

迟澈之笑了笑,举起话筒说:“其实我很随意,只要是能打动自己的作品,都具有收藏的意义。”

底下人的笑起来。

晏归荑远远地望向台上,看着他淡定从容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颇具嘲讽意味的笑。

“刚才也讲到,”迟澈之话锋一转,“新一代年轻艺术家的成长背景、知识结构、阅历和生活环境更丰富和开放,所创作的作品也更具国际化的语言。现在全世界都在追捧年轻艺术家,但是中国和欧洲等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欧洲社会体制非常成熟,年轻艺术家创造力没有那么旺盛,他们更多在图象关系上转换,寻找新的视觉方式。而现下的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迅猛而激烈,年轻艺术家的创作更加真诚和直接。”[3]

“每年国家艺术院校的毕业生有很多,选择青年艺术家方面,可以关注很多美院一年一度的毕业展览、致力于推广青年艺术家的画廊和机构。这也是收藏入门一个不错的选择,从投资角度来讲风险小,升值空间大。”迟澈之以手势示意台上的几位艺术家,“当然,从这个对谈会也可以发现优秀的青年艺术家们。”

迟澈之严谨又不失风趣幽默的回答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鼓掌。

后面一排站着的人要过路,晏归荑侧着身子让了让,又往前走了一步。

迟澈之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凝聚了一秒钟,又收了回去。

她心口一跳,悄悄退出了会议室。

但愿他没看见她。

*

讲座结束,人群从几道门涌了出来。

“归荑。”

晏归荑回头看见李女士,“妈。”

“什么时候到的?”李女士画了淡妆,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俨然设计学院的做派。

“没多久。”

李女士上下打量她,看着她湿润的头发说:“怎么也不带伞。”

晏归荑摇了摇头,把钥匙串递给她,“喏,车钥匙我送到了,我先走了。”

“今天也不回来?”

晏归荑点头,“还有事,住朱朱那儿。”

李女士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你们那个班什么办起来?”

“我和朱朱还在商量。”

“都跟你说,在学校做老师多好。”

晏归荑无奈,“妈。”

“你等等,上回那个博士还在联系?”

“没。”

李女士满意地点了点,“别和建院的男人来往。”

晏归荑有点想笑,敷衍地“嗯”了一声。

她还在念高中的时候,父母离了婚,父亲去了美国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母亲受聘在央美教授服装立裁,她跟着母亲从成都来到北京生活。自那以后母亲总是对建筑学院的人和从事建筑设计的人具有敌意,且不加以掩饰。

晏归荑和这位建院博士联络的时候,李女士甚至扬言“和他在一起就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她后来也没再与那人来往,本来就是通过工作认识的,两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吃了两次饭就散了,并非因为母亲的话。

她和李女士的关系说是母女,更像是姐妹,还是不太亲近的那种。李女士在她大学转院的之后就不再怎么管她了,以母亲身份给她说的话也任她爱听不听,只有一点还保留着当年的严苛——不要和建院的人来往。

晏归荑也说不清母亲为什么这样讨厌父亲,她在美国念硕博那几年,和父亲前所未有的亲近,甚至隐约觉得,要不是儿时他工作太忙很少见面,她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叮嘱了几句晏归荑天冷加衣一类的话,李女士拿着钥匙就走了。

想起没带伞,晏归荑本想叫住李女士撑伞把她送到车上,又想到自己这趟过来就是给李女士送车的,晏归荑暗暗笑了笑,她的确是亲生的,和母亲如出一辙思维跳脱。

迟澈之和旁人交谈着,慢慢走到大厅,抬眸看见了不远处的女人。

这个天气,她还穿着一件露腰的黑白纹针织背心,胸口一道拉链并未拉到最顶上,底下一条白色休闲西装裤,像是刚从Celine秀场走出来的不在乎季节变化的模特。

第三章

晏归荑对上了迟澈之的视线,他离她这样近,这样真切,她依旧觉得陌生,好像只是一个她知道的公众人物。

迟澈之悄然收回视线,和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过来。

看着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小,晏归荑转身往外走。

到了门口,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晏归荑。”

一阵风吹进来,她想到了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法国俗语,Il passera de l'eau sous les ponts(生活中充满意外,别太早下定论)。

两个月前迟澈之就对她说过,“你以为北京很大?”

晏归荑觉得北京太小了,这个世界太小了,以至于兜兜转转碰见的都是这些人。

*

六月,世界杯如火如荼地进行,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吧都挂上了各国小彩旗,处处洋溢着举世狂欢的氛围。

一家德式酒吧在门外的小空地上搭了一个露天搭棚,最里头摆了一张大型显示屏,正在重播之前的比赛。排列整齐的长木桌上坐了好些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天,有人时不时瞧一眼显示屏,等待直播开始。

晏归荑坐在长桌一角,穿着宽松的白体恤和紧身牛仔裤,汗珠攀附在额角和脖子周围。

她对体育赛事没什么兴趣,被好友强行拉过来的。她在工作室里闷了好几天,正好出来玩一玩。

正是盛夏,这儿人又多,水空调压根解不了闷热。

一口冰黑啤下肚也压不下周身的热气,晏归荑干脆拿起桌上的塑料扇子扇风,额边几缕发丝随着风微微晃动,掩着她右侧锁骨上的那颗黑痣。

“你们要吃什么,自己点噢。”男孩把一本厚重的菜单放到晏归荑面前。

晏归荑看了他一眼,就听旁边的朱朱娇滴滴地应着,“内(好),欧巴。”

她刚喝下去的酒差点从喉咙闷上来。

朱朱对上她冰冷的脸,伸手遮住一半脸,悄声说:“韩国人,外国语学院的。”

晏归荑了然,怪不得听他说话总感觉怪怪的。

“长得帅吧?”

晏归荑睇了她一样,抿了口啤酒,不语。

朱朱自讨无趣,也不跟她说话了,转头与韩国男孩攀谈。

晏归荑看朱朱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今天又是来做陪衬的了。

朱朱是她大学同窗兼好友,央美版画系本科毕业后混迹在798、草场地,平日画些商用插画,最近看着自媒体兴起,又开始钻研着做自由撰稿人。

较之朱朱,晏归荑的人缘可以说很差。她浑身的清冷气质原本就让人不好接近,若是有人看着她这张不开口倒也显得温婉的脸,打定主意要上前一试,等她开口便能被喝退。

并非是她的声音有什么异样,而是说辞,无论对方说什么,她的回答都是“不是”、“没有”。

大多接触过晏归荑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无趣”。连朱朱也不明白,她从事艺术行业的热情与感知力是从哪里来的。

近凌晨球赛开始的时间,进来酒吧的人越来越多。晏归荑这一行有六七人,半数是留学生,什么葡萄牙、日本、韩国等等,不知是朱朱在哪儿结识的。他们坐在一个大长桌上,空着的另一边,这会儿被新来的客人填满了。

朱朱的帆布包上挂了一个草间弥生[1]的南瓜吊坠钥匙扣,不经意进入了晏归荑的视线,她的思绪从草间弥生飘到美术馆衍生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