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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右带刀(17)

作者: 任池 阅读记录

人群中央,突兀地立着一把红色油纸伞。

恺沣望过去,与执伞之人视线相交。

他还是那么苍白,就像洒落在幽径上的秋夜的月光,薄如蝉翼。

今夜无雨,他撑伞为他送行。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恺沣动了动唇,无声地说:“来世再见。”

他抬头看天,大贺朝的天空啊,万古如长夜。

第14章 第 14 章

梦里,所有的鸟儿都在大雪中飞起。

一阵翅膀扑腾声中,花岛惊醒,有人握住他的手。

“花岛,花岛?”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一双漆黑眼眸,随后辨认出那人的轮廓,动了动唇,颤出一声:“队长。”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虚弱,眼角似乎有泪,此刻也一并滑落。

韩径夜为他逝去泪珠,指尖冰凉如常,花岛努力从棉被中抽出手臂将他揽紧,脸埋进颈窝,深深嗅着那温旧的气息。手掌一点一点摸索着脊背,感受每一处熟悉的起伏与凹陷,不自觉微微张嘴,咬住了那人颈侧肌肤——眼泪流进口腔,是苦涩的。韩径夜温柔地抚摸着发丝,轻缓的呼吸声使人安心,他松开花岛,把枕头垫高,只说了句:“醒了就好。”

“队长,我饿了。”带点撒娇的语气,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这么烦人。

“你躺着,等我。”韩径夜离开,没过一会儿,端着一碗山芋小米粥回来了,收拾衣摆在花岛身边坐下。

花岛非常自觉地张开嘴。

韩径夜便一勺一勺喂他,花岛表现得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过去。突然想要再靠近一些,于是支撑起身。

“不要乱动,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没关系啦。”

“不要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韩径夜吹着粥的热气,将下一勺递来:“你要学会好好掌握自己的生命才是。”

“我的命不值钱,若是为了你死掉——”

“别说傻话。”男人表情变得严肃,一块软糯的山芋堵住他的嘴。

“开玩笑的,我们不都......活着吗。”说罢,心底腾起一丝哀伤与不安。但花岛并不是个喜欢哀伤的人,于是转而露出灿烂微笑:“队长,能把门拉开吗?我想看看外面。”

韩径夜拉开纸阁门,明媚春光霎时涌泻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屋外,青灯卫屯所已是春意盎然。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院落中一片浅粉烟霞,花瓣逐风,偶尔落在雪白的床榻上,被花岛拾起。

韩径夜从桃花烂漫处转回目光,眼角竟蕴着微弱的笑意。

也许因为光照太过强烈,花岛眼眶疼痛,揉了揉,感慨道:“都是春天了啊......”

他昏迷了十天,又休养了半个月,这才可以下地走动。从燕国回到和泽,原先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许多,花岛披散长发,随意裹一件薄衣四处乱晃,屯所里空旷了不少,再也不见少年嬉闹的身影,春天就这样兀自灿烂着,再兀自凋零而去。

还好,司徒老头还在。当看见他掩映在绿油油菜叶中的佝偻背影时,花岛忍不住飞扑过去,高呼道:“司徒!”

老头从田地里抬起头,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泥。

“再不见你我都疑心你要死了!伤好了没?”

“早好了,没事。”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队长在照顾你。”

“是吗?”花岛浅笑,“不过最近没见到他。”

“耀王召他去京城议事,唉。”望着天空一声长叹,“北国和燕国都对大贺正式宣战,之后咱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哇。”

花岛意识到养伤的这段日子自己疏于了解时政,便问:“已经开始打仗了吗?”

“还没,但随时可能开始。”司徒说着,又蹲下来给菜苗松土施肥。

院墙外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比如机器的轰响、听不懂的语言,他下意识望向哨塔,决定出门看一圈。

正大洋行门口,再也没有黄包车的影子。于是他想到白狗说今年春天要成亲,匆匆跑向菊屋,却再次扑了个空。

一整条花街都人去楼空,所剩几盏乱灯诉说着夜夜笙歌的往昔。菊屋纸窗上残留一幅褪了红色“双喜”窗花,印证了白狗所说的婚礼确实属实。然而除此之外,花岛找不到任何属于曾经的痕迹。

他在门口徘徊良久,早已没了当年掀开屋帘大喊“老板,两坛桂花三白”的勇气。路旁一个鞋匠告诉他,马上要打仗了,这条街的屋子被军队征用,人全都走干净了。

花岛呆呆地点头,正欲返回时,迎面驶来一辆敞篷车。

车上三男一女,男人皆着北国军装,口中不知说着什么浑话,正笑得东倒西歪,那女子浓妆艳抹,盘扣解至胸口,甚是风骚。

车子在菊屋门前刹住。女人衔着烟走下来,看到花岛,一惊。

“哦,你还活着?”她挑眉。

花岛极力从烟熏妆和大红唇中辨认出她的身份,喃喃道:“兰儿?”

“亏你还记得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老板呢?还有白狗他们呢?”

“早散了。”

烟雾缭绕。

“我答应过白狗,会帮他把婚礼办的风风火火......”花岛声音弱下去。

“是啊,但你食言了。”兰儿撞开他的肩膀,径直走进菊屋:“让一下,我进去拿东西。”

出来时,女人手上多了一只琵琶。她仔细地吹拂灰尘,踩着高跟鞋坐上敞篷车。北国男人轰轰闹闹一阵,把琵琶横抱着拨动琴弦,她笑道:“不是这样弹的啦!”随后抢过自己的东西,收进怀里。

一溜烟,车开远了。

花岛怅然,见菊屋那空幽幽的门洞,失神地朝内走去。桌椅散乱,一地灰尘,他不知为何突然躬下身,在叠着破报纸和烂棉花的地上仔细搜寻,终于捡起一截烟头。贴着墙根坐下,用火柴点烟,竟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昏昏沉沉许久,直到落日残晖投落在脸颊上,这时,似乎有人朝他走来。

“花岛。”

“嗯?”

他慵懒地揉揉眼睛,只见对方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星型徽章。

“吴——!”花岛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吴岭南的面庞。

“你是......谁?”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年轻,黑发中却掺杂着几缕白发。他相貌端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如炬,在夕阳中闪烁着。

“我叫李猷之,是吴老师的学生。你好。”他伸手。

花岛没有第一时间与他握手,而是略显警惕地问:“吴先生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吴老师他......”年轻男子顿住,过了许久才说:“老师在沪城起义中壮烈牺牲。”

“他不是回家了吗?”花岛一跃而起。

“老师是沪城人。他确实回家了。”那坚定的目光一丝颤抖,敛下。

“......”一时哑然。

“从今往后由我担任你的上线,你可以叫我的代号,「东风」。”

“不,我不想干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李猷之说:“战争将要打响,青灯卫的情报对我们而言不再具有价值,只不过吴老师托付我临走前问你一句,想不想正式加入共和党?”

“我什么都不想。”

“大贺王朝不堪一击,以你的立场,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青灯卫。”

花岛只是一味摇头,什么话也听不进了。

“也好。共和是一种信仰,既然你没有这种信仰,我也不会强求你加入。”李猷之为他留下一壶酒:

“保重。”

/

北国与伪燕组成联合军团,朝廷向北调兵准备战争,南方因此空缺。共和党趁势多次发动起义,革命之火蔓延。

皇城,长生池畔。

韩径夜伫立在一株盛放的樱树下。这株古樱来自蜀地,据说已有上千岁,常开不败,绚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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