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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人(12)

他站在悬崖边,听得这人要求:“把你想的一切都告诉我。”

但你看,皇兄向他要求了,他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他只能苍白着脸,将回答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每说一字就像拔去一根救命索。

“我……想要呆在皇兄身旁。”他说,“若皇兄身死,我便去地狱追随。但皇兄仍潇洒于世……”

他喉咙干哑:“我已成累赘。”

“我怎可束缚皇兄,但我又那样贪心,无法放手……稍离一刻便觉空虚欲死,身在梦中。”

“我曾害过皇兄与皇后,夺走你们的一切。皇兄不计前嫌,给了我那样多的温柔,但我……”他道,“我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

废太子的手仍抓着他,但有些许垂下,问他:“你还想要什么?”

他还想要什么?

想要十几年来那未曾有一刻放弃过的、但向来耻于向外人吐露的东西。那背德的、无耻的、但又有无尽诱惑力的感情。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已再次无法承受了,将最后的几个字挤出来时似是濒临崩溃。他卑微地、哽咽地说:“想要皇兄爱我。”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救命索都断了,落入了无尽悬崖之中。

恍惚能听着呼啸的风撕扯他的身体,将他细细瓜分,只要坠到地面,只需要一个瞬间,他就会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但他没有坠地。

废太子捏着他的下巴,所有的气息都压了下来,果断地吻上了他的唇。他在空中被云托起,茫茫摇晃,原本高高在上的月如今低垂了,月上人接住了坠落的他。

第二十章

这个吻突如其来。皇兄端方君子,但在吻他时却凶狠而率直,横冲直撞。灼灼热意都在唇齿之间,长驱直入,冲得他头晕目眩。

就连目盲时眼前的灰景都开始变白,发亮,眩得他难能承受地闭了眼。

两眼在发疼,喉咙也是,胸口更是。皇帝呆住了,他脚踏实地却像是踩在云上,不知如何站立,如何自处。废太子钳制他的手指放松了,另一只手似是因察觉到他腿软而搂住了他的腰,他软在皇兄身上,力气都在这吻之间被抽空了,被蒸发殆尽,蒸出的热气化在周围,使得这小小屋内都升了温。

这吻短短数息已结束,废太子浅尝辄止,毕竟他毫无经验。

说来可笑,一个废太子一个前皇帝,均已年过弱冠,却在这时才有了初次的吻。

废太子的唇停在他唇边,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这样可满意了?”

他双唇轻颤,无意识一般,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上头有着皇兄的津液,他仿佛还能尝到味道。因为靠得太近,那舌尖无可避免地舔到了他的皇兄,在唇面轻扫而过。

废太子心底软成一片,又侧了侧头,再印下一吻。他这就受惊地以口呼吸起来了,又或者说是受宠若惊更为恰当。

“二弟,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废太子道,“皇兄若能给,愿意给,还有不给你的道理?”

他缓慢地呼吸着,许久后,才同样缓慢地说:“皇兄……能给?”

废太子答:“能。”

他宛如身在梦中:“愿意给?”

废太子答:“愿意。”

他突兀地又涌出泪来,嘴唇微张着,一副好似马上就要死去的模样。

渴望的东西突然降临了,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唯恐自己手指一触到,那梦幻泡影便残忍碎裂。

但他又太想要了,想要得想死,想要得癫狂发疯。

废太子无奈笑道:“二弟好歹曾是天子,拥有过天下一切,怎的看起来这样贫穷,得到点好处便要感动落泪。”

连幸福都幸福得这样可怜卑微。

他的二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捉住他的衣襟,用手指捏着,谨慎到仿佛多捉一些都是冒犯。他眼眶通红,颤声回答:“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穷尽一生,他所求不过一人。

废太子凝视着他,拉下他的手,如引导笨拙孩子一般教他将手环到自己腰上:“想要就大胆一些。”

皇帝呼吸仓促,无措地僵了好一会儿,才自己使力,以那只手抱住皇兄的腰。废太子奖励般的从喉咙里长长嗯了一声,他又呆板地抬起自己另一只手,两手一同合抱。

还不敢用上多少力气。

又是好一会儿,他好像从这盛大惊喜中稍安了心神,一下一下地低头,尝试着将头颅靠到皇兄的肩上。他泪流不止,半点出息也无,但皇兄并未嫌弃他,只是摸着他的头,准许他靠在自己身上流泪。

废太子轻声说:“相信皇兄了?”

他幅度很小地点头。

“早些告诉皇兄不就没事了,这傻子。”废太子叹道,“再抱一会就好了,我为你处理手上的伤。”

他微声道:“这套茶具……”

废太子嫌弃般用脚踢踢一旁的碎片:“还敢提?”

他即刻噤声。

废太子唤来侍女清扫,拉着他手坐下,为他仔细处理手上伤口。先前他总像是离魂一般,现在才重新归体,感受得到疼了,清洗血迹时颤抖不停,咬着嘴唇忍耐。

心中被填满后,人也不自觉变得娇气了起来。

废太子见他模样便觉怜爱,洗净血后,将那只手托在掌中捧起,低头,浅浅地在伤口表面落下一吻,哄孩子般说:“皇兄亲亲便不疼了?”

他的二弟反而抖得更厉害,面上一阵说不出的羞耻害臊,最后耳根都硬生生红了。

此情此景若让宁王与柳翰林见着,想必会惊掉他们下巴。皇帝在外人面前总放浪形骸,厚颜无耻,哪怕观阅那民间话本不堪入目的荤言秽语都淡定自如,还能笑做点评。如今却会因为废太子一句简单的逗弄而耳根通红。

仅在这一人面前返璞归真。

上过药后,他手掌被纱布包起,行动不便,丰盛的晚宴餐品皆是废太子一口一口喂他吃的。

晚膳过后,废太子又引他在谷中散步,待他消了食才带回房中。废太子始终耐心,二弟因那寻医的事起了那么大的反应,如今说开了,他等着二弟自己再来向他要求。

然而一晚上过去,二弟都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到了睡前,二弟仿佛经过了再三斟酌,才向他道:“皇兄可否……”

“嗯?”

他的手无法再拽衣角了,只能倾身向前,几乎贴着废太子的胸膛,问:“能否……多吻我一次?”

废太子本已准备好说辞,向他说明,那医仙近年来因不愿见人而在所居的山上设下了无数机关,若是带上他难免过于冒险,却未曾想他仅想要这个。

废太子眉目舒展,问道:“只要这个?”

他皱起了眉,像是在挣扎,最后又补道:“那……皇兄可否,再留个记号给我?”

半个月太长了,他想要一点儿东西供自己回味留念,否则他定然被自己逼到发疯,怀疑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美梦。

废太子多少能猜他心思,抚了抚他散下的发,自然而然将他头颅揽近,双唇相贴。

相较暮时那个吻,这个吻长了一些。他胆怯地尝试伸了舌头,汲取妄想过无数次的味道,他们唇舌交缠,绵长而暧昧。他吻到呼吸气短,吻到大脑昏胀,魂不附体,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翌日废太子离开之前,突然地告诉他:“二弟可知几年前我与人对剑时被划伤,面上多了一道伤痕?”

他发愣摇头。

他对皇兄的脸印象停留在五年前。如今的皇兄竟然变了?他一下揪住了心。

废太子却未再说更多,交给他一方玉印便率人离开。

因为赶工,那方印上的字刻得粗糙,他以手去摸,辨出那上头刻了什么时,怔忪良久。

“前尘已逝,二弟应以今日目识今日人。”他似乎能听见废太子用温润如清风的嗓子在他耳边道,“皇兄不日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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