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灵怪非邪(40)

作者: 就写长篇 阅读记录

竹允诚手抬又落,一连抽下好几鞭,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今日我非要打到你知羞明事为止!”

沈缙云到底遭不住,被打的伏地缩成一团,唔声咽泣,口中念着:“青哥…青哥…”

竹青炽的车辇刚行到府门前,阴雨绵绵,随从置凳打伞迎他下车,一人扑通跪在车前,膝行而来,涕泣不止:“公子…公子,国公爷请了家法,正训小公子呢,主子虽犯了错,可罪不至死啊!这么打下去,是会出人命的啊!”

竹青炽认出这人是沈缙云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深知父亲严苛,手下从不留情,沈缙云要被打的有个三长两短,也于事无补,又何苦叫他受这一番罪,疾步冒雨赶入,还隔门几步便听到鞭子打在沈缙云身上,道道有声,竹青炽连忙推门喊道:“父亲!”

见屋中惨状,痛声沉吟道:“别打了。”

竹允诚闻声,手中动作一滞,抬头看向竹青炽:“你来的正好,给我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扬鞭一指:“跪下说,不说清楚,我连你一块打。”

竹青炽提摆正跪堂中,挺直了背脊,沈缙云咽下口沫,爬到竹青炽身边挨着他跪下,攥住他一片衣角,猛叩首低声抢言:“姑父明察,是公主不徳在先。”

此举牵动身上伤口,沈缙云一概咬牙忍下,自白:“缙云不自持,罔顾礼法,与青哥无干。”

竹青炽已不想深究其中到底谁对谁错,沈缙云是他一手带大,顽劣不假,断然不敢讹言谎语,若公主有意,他亦不想多问,斥止:“缙云!不得胡言。”

伏地一拜:“儿与公主离心,故议和离,今已两不相欠,各凭嫁娶,有负皇恩父意。缙云年幼,犯此大过,为兄者不察,夫妻离心,为夫纲不振。请请家法。”

沈缙云闻言正身冲竹青炽嘶喊:“她不配为我嫂嫂!”

竹允诚听了不由悲从中来:“我待你如亲子,你如此行径,怎对得起你泉下的母亲?公主怎会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转指竹青炽,心火大盛,几不能言:“你竟还帮他辩解,我竹氏百年基业,战功赫赫,一门清正,竟毁于我手。”竹允诚一时眼前发黑,踉跄一步,稍作平复,挥鞭指人:“我今日就将你打死,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第29章 武曲(四)

沈缙云见势不妙,慌忙俯身抱住竹允诚的小腿。

从小到大,竹允诚不曾对竹青炽说过一句重话,得子如此,还有什么抱怨的,今日若不是为他,也不必受这种罚,沈缙云泣不成声:“缙云失礼,公主不徳,青哥何罪之有,离心而和离,世所常见,竹氏戎马府门,岂能苟全公主。”

戎马府门,还不是屈从于天子,竹青炽伏地不曾发一语。

竹允诚弃鞭扬声,气极:“兄友弟恭,好啊,那我就遂了你的愿!来人,把他们两个拖出去,沈缙云笞三十鞭,竹青炽,你给我跪边上看着!”

“父亲!”竹青炽抬头见父意已决,多说无益,起身拂开围上来的一干的仆从:“去扶小公子。”

竹青炽走出正堂,毅然跪在庭中湿淋淋的青砖地上,抬头看向执鞭的仆从,沈缙云别过脸不去看他,显然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雨势愈大。沈缙云折膝跪下,积水迸溅,挺直了背脊。

一鞭挥下,竹青炽抬手拦拽,紧握在手中,渐又松落,闭目轻声:“用心打。”沈缙云该受的,他替不了。

沈缙云闷声受鞭,被大雨浇的脑中昏昏沉沉的,倒地前被竹青炽横臂接住,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无声叹息。

宋卿凰派了人来接他,竹青炽将他抱到车辇中,欲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奈何在雨中跪久了,冻的浑身僵冷,怕冻着他,改将他的鬓发顺到耳后,那一分薄怒,早叫大雨浇灭:“傻孩子,我与公主的事,又岂是你能左右的,就让你去历经一番,你迟早会明白。”

竹青炽待他的这份心,只怕这世间,再无第二人。

永嘉二年春,国子祭酒竹青炽娶顾氏女顾迟归,两姓结姻。

沈缙云没料到竹青炽这么快就又将婚姻作为筹码摆上桌案,他是否真的不在乎,枕边睡的是谁。

沈缙云前去竹府道喜,想要见见那个可怜人,也不知,谁更可怜:“恭贺兄长新婚。”

竹青炽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公主府中的闲话,翥凤宫现下不止有梅君,四君子都齐全了。

新婚之日,竹青炽穿着朝服,似与往日无异,开口只是问他:“殿中的书,你看了几册。”

竟还问他功课,漱玉殿中,可没几本书。

沈缙云知他以前住在竹鸣殿,更久之前,那叫凤皋,至今还空着,明明是公主府中景致最好的地方,昔有湖光熠熠,绿竹猗猗,水榭剑阁,有匪君子。

他分明是个有情致的人,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只因肩上背负的太多:“今日大喜,怎还问我功课,扫兴,我嫂嫂呢。”

竹青炽看了时辰:“就到了。”

竹青炽不喜喧闹,整场婚礼庄严而肃穆,沈缙云觉得当初去公主府贺喜的时候,似乎还要吵闹些,这一次他只是静静的喝着兄长的喜酒,喝着喝着,好像有些醉了。

“缙云,缙云。”竹青炽知他不胜酒力,偏还贪杯,不得不撇下宾客,将他抱回车上安置妥当,嘱咐随行的小厮:“别惊扰公主,将他送回寝殿,喂点醒酒的汤药,记得燃上檀香,他好睡些。”

永嘉二年冬,定国公竹允诚病逝。

沈缙云深夜回府,未让人通传,房中没找到人,沈缙云便问榛儿:“兄长去哪了。”

榛儿叹了口气:“用过晚饭就去灵堂了,也不让人跟着,老夫人都劝不住,夫人更说不上话。”

沈缙云坐思了好半晌,到底还是去了灵堂。

灵堂门窗紧闭,白绫低垂,屋内灯火通明,沈缙云不禁觉得有点恍惚,姑丈竟真就这么去了。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扇,怕惊扰沉睡的英灵,竹青炽跪在堂中,一身缟素,抬头看他的时候,脸上泪痕未干,沈缙云还是头一回见他哭,别说哭了,都不曾见他青哥红过眼。

像这样哭的眼圈泛红,泪光盈盈,倒是多了几分人气,沈缙云开口唤道:“哥哥。”

竹青炽不复以往的神色,有些慌乱的拭去脸上的泪水,整敛情绪:“来也不说一声。”

沈缙云跪到他身旁,看着桌案上新制的牌位:“我来看看姑父。”

竹青炽低声说着:“从武之人,不病则矣,一病,向来说去就去了。”

沈缙云听了不由心惊,好似竹青炽在暗喻什么,下意识反驳他:“不…”

话没说完,就叫竹青炽打断:“夜深了,回吧。”

沈缙云见他撑膝起身,继而迈步远去,隐入月色中的背影落寞无比,却没跟上去,他定然不想叫人看见,他是如何暗自舔伤的。

永嘉三年正月,镇国长公主大开府门,收揽门客,其势过彰,帝欲除凰党,党中礼部侍郎房子远变节,密奏镇国长公主蓄养门客男宠,结党营私,欲谋天子之位,并呈名册,帝使黑冰台彻查此事。

三月末,镇国长公主锒铛入狱。

永嘉三年四月,镇国长公主宋卿凰以谋逆等数罪论处,褫爵赐死,死后挫骨扬灰,其面首或死或流,昭曰镇国长公主暴薨身亡,隐其罪,不公于世。

三年,竹青炽再一次踏足翥凤,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变了。

在天下人眼中,镇国长公主不过是暴毙身亡了,树倒猢狲散,曾经俊才如云的镇国长公主府什么都没有剩下。

沈缙云是最后一个离开翥凤的,他被流放蜀地,还是托了竹沈两家的福,平心而论,宋卿凰这三年待他极好,并不亚于竹青炽对他的好,或许是将她觉得亏欠竹青炽的,都还在他身上。

沈缙云自觉也许是狼心狗肺,听闻她死了,竟没有半分伤心。

上一篇:山神大人私奔了 下一篇:天下之祀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