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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溺(20)

作者: 九月买的饼干 阅读记录

夏勉的学校在B市,是他费尽力气考到的理工类最高学府,也是他能远远离开父亲的地方。

“……实习还没敲定,但是我联络了那边工作的学长,他说我没问题。”

李笠说到这份上,始终没听到夏勉给他回应,失落之下,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看向夏勉,眼神柔软脆弱,好像在说:你可以伤害我。

你可以尽情伤害我。

“等我真的到了B市,能不能去您的学校看看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您在夏天以外的季节是什么样子的……”

“轰隆——”

“轰隆——”

夏勉听到惊涛海啸。

“你不怕吗?”

“什么?”

李笠疑惑地睁大眼,看到夏勉眼中裹着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你在夏天以外跑到我的地盘见我,就不怕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李笠细想了一会“过分”的意思,摇摇头,用手掩着发烫的脸颊说:“我从来不觉得您‘过分’,我……”

他还没说完,夏勉突然腾地站起身,走到影院售票台问服务员借了支笔,伏在台前写了什么。

写完后他走回来,递给李笠一张白色的手帕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十一位,是电话号码。

夏勉说:“确定要来就打我电话,告诉我你哪天到,坐的哪班车。”

第十四章

夏勉阔别八年回归国内,他的堂哥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催夏勉和他见面。

夏勉反复用“忙”、“没时间”、“有空再说”等等言语推拒,堂哥忍了他一个月,终究忍无可忍,在电话中对他怒吼:“乌鸦都知道反哺,你个没良心的就不知道感恩吗?我当初怎么帮你的,我比你爸还像你爸,你怎么就死没良心,我想见你一面是不是等得我死了办葬礼你才肯来?”

堂哥过年因为加班不能回家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他父亲就这样打电话骂他,效果很好,堂哥事后总是屁颠屁颠带上妻女,拎礼物回家给父亲赔罪。

想不到这套在铁石心肠的夏勉身上也行得通。他松口和堂哥见面,堂哥得寸进尺,说要去夏勉的新家看看。

夏勉同意了。

工作日的傍晚,堂哥调了班,久违地去幼儿园接上女儿果果,带她一起来到夏勉家。

夏勉亲自下厨,堂哥按门铃时,他正在网上查儿童食谱。

“叔叔好,我是果果。”

一开门就是小女孩软绵绵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小的笑脸人更打不得。时隔八年不见,堂哥怕气氛僵硬,就特意带上女儿缓和气氛。

“果果好。”夏勉弯腰和她打招呼,“进里面坐。”

果果仰头对爸爸笑,将他扯进屋内。

“她爱吃什么?”

堂兄弟俩将果果放在客厅看电视,进入厨房讨论要给她做什么晚餐。

“嗯……”堂哥努力回忆着。医院实在太忙,果果的三餐都是妈妈做,“好像不挑食,但是花生过敏。”

夏勉“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做饭,堂哥则四处打量他的新房子。来的路上堂哥就足够惊讶了,这里是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一梯两户,客厅餐厅开阔,落地窗正对南向风景,一般人置办不下来。

“这房子你租的买的?贷款还是全款?”

夏勉没搭理他。

堂哥瞬间懂了:“你在国外赚了那么多吗?”

算算这套房的价格,堂哥有些发愣。他不曾想象夏勉“成功”后的样子,就算是八年前,夏勉作为顶级大学的高材生,拿到了国家精英留学计划的资格,他也不觉得夏勉和小时候那个阴森孤僻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他始终记得他上高一那年,夏勉被父亲拿啤酒瓶磕破脑袋,头破血流的躲在他家楼下的单车棚里蹲了一夜。他早起上学取车,看到小孩儿半张脸都是凝固的血,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忙拦出租车送他去医院。

医生给夏勉处理伤口,他一声不吭,只是用阴森的眼神瞪着前方。堂哥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这小孩心理要出问题了。

后来夏勉后脑勺留了一块不长头发的疤,他用别处的头发遮挡住,就像一个小发旋,再也看不出来曾经受过的伤。

“你出息了啊。”堂哥感慨,“我们一家工薪阶层,你爸更是负债阶级,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给你竖大拇指。”

夏勉扫他一眼,赶他出去:“你去看着你女儿,我听到她摔遥控器的声音了。”

晚饭后,果果犯了困,堂哥将她抱去房间里休息,掩上门,跟夏勉在餐厅闲谈。

他拿出带来的白酒给夏勉斟上一杯,夏勉不接:“你一会要开车回去吧,还带着女儿。”

“所以你喝,我不喝。”堂哥说,“接风洗尘,总要走走过场。酒是我爸买的,他说有机会一定要和你喝一场,把你喝趴下,让你知道长辈的厉害。”

夏勉无言地接过酒杯,将这一小口闷了。

“这些年累不累?”堂哥问。

“还行。”

“赚这么多能不累?买房子跟买水似的,也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

“算了,不管累不累,都过去了。回国就别太拼,再不济也有哥和你伯父撑着,你有亲人的,你知道吧?”

高度白酒的劲冲上来,夏勉微皱眉,说“知道”。

堂哥一笑:“这酒受不住吧,度数太高了,我们家只有我爸和你爸才受得住。”

他见夏勉脸色不好看,摆摆手说:“你放心,你回国的事我没跟你爸说,要说肯定是你自己说,那老头……”

堂哥停顿一会,放低了音调,“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他查出肝硬化,整个人突然一下老实了,酒不喝烟不抽,连电视都不看,早晚就坐小区公园发呆。说实话活到他那岁数混成流浪汉似的,实在难看。妻儿没有,健康没有,存款还是负的,要是哪天烂在家里可能都没人知道。”

餐厅安静,只有堂哥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的声音。夏勉平淡地听着,像在听别人家的事。

“还愿意和他经常走动的只有我爸。到底是亲弟弟,不可能放着不管。他总和我爸说想在死前见你一面,说他后悔了,现在遭报应了,如果面对面和你道歉,可能死了以后就不会下地狱。”

堂哥说完,认真地问:“你愿不愿去见和他见一面?”

夏勉抿着唇,保持沉默。

他曾发毒誓,要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年他做到了,他不觉得他有理由打破誓言。

“你不想和你爸扯上关系,我理解,其实我也觉得爸爸当成他那样,不要也罢。但是夏勉,你真的走出来了吗?你是不敢见他还是真的不在意当年的事了?”

堂哥说,“我告诉你他生病了,不是要你去关心他,是想让你以现在的样子站到他面前,让他知道他究竟失去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儿子!我想让你去面对问题,你也必须面对问题,他是人渣,但也是你亲爸爸,要是他哪天死了,你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我怕你心里会留一个坎……”

夏勉拧紧眉,打断堂哥:“我放下了。”

他重复说,“我放下了。给他的卡我每年都打一笔钱,我问心无愧,我也不花精力去记恨他。”

“你给他打钱,我反而觉得你在逃避。”堂哥摇头,“我记得你说过,不是你对不起他,也不是你没脸见他,你既然问心无愧,又不记恨,他就是一个无所谓的人,早早见完面,早早了却一桩事,难道不好吗?”

堂哥没喝酒,却比喝了酒的夏勉还上头。夏勉不想和他争执,就说:“我会考虑。”

堂哥长叹,憋了多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心里只剩畅快。他想喝杯酒爽快一下,想到房里睡觉的女儿,又作罢了。

他指了指房间,调转话题:“觉得你侄女怎么样?”

“很可爱。”夏勉说,“但是爱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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