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雏雁(33)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他倒也不恼,笑得温和,不慌不忙地解释,“这么晚了都睡了,你继续叫一定吵醒别人,我下意识就捂了,真不是吓你,我看你一动不动贴在门上挺有趣儿的,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李琳达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没带钥匙在宿舍门口等人,她今晚有约回不来,叫我来安顿你,我到了楼下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又关机,我就上来找你了。”

我撩了一下头发又抱臂,感到无言以对。

他看我脸色,试问道:“怎么?你不想我看见我?”

“傻吧你,她说什么你就信啊,明明是她发神经把我关在外面。”

“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害怕,生性疑神疑鬼,上次我停个车都能把你吓得崴脚,张老大那张脸也能唬到你,所以我就马上赶过来了,你看吧,我上个楼又把你吓到了。”他最后又问:“那她为什么把你关在外面。”

我悻悻地说:“最胆小的是李琳达,就是给她讲了几个鬼故事,不肯把我放进去,我说她抽什么疯,倒是反过来整我了。”

“你还能讲鬼故事?”他似乎觉得新鲜。

“我怕的是人心,又不怕人杜撰出来的那些虚无缥缈。”我强撑着,他也不戳穿我,莞尔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去吃点东西?叫琳达一起去吧,我在,她总不怕了吧,男人阳气足。”

“她吃个屁。”

“不好好请她,你还回得了屋么?”他醍醐灌顶一句,使我的气节顿时折了,我百般邀请琳达,还是碰一鼻子灰。也不知她是真被吓着了,还是装,瓮声瓮气地说:“我现在还特别害怕,我捂在被子里不敢出来,我连澡都没洗就上床了,你得让我缓缓,你们去吃回来,我可能就好了,反正是你自己作孽,不能怪我,我从小就怕死了这些。我看见你我真的害怕,你今晚能不能别回来?”

周延笑我自作孽,不可活。

我认命地先出去吃一趟宵夜,他每次总能带我去不同的店。他说以前就想带着伴儿去不同的地方吃美食,可最后都是孤身一人。

我终于装作不经意地试问,“就没有带过女伴儿来吃吗?

“女伴儿,说得跟参加舞会一样。”周延稳稳握着方向盘,脸上始终保持着笑,他单手掏出一支烟抿在嘴里点燃,深吸几口,缓缓呼出了烟气。他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中也变得模糊了,嘴里简洁地说:“带过,她嫌脏,总不肯来。”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分手?”

“不知道,记不清了,好像在一起不久,就跟没在一起一样了。”他说话的时候,不由看向冷冰冰的窗户上倒映的重叠的自己,窗户降下,他将夹着烟的手伸了出去,为了看路,他很快转正了头。

我隐约觉得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一种直觉。

我继续问的时候,他开始避而不答,大约是他的伤心事,我也就停止继续了解,岔开了话题说起一些愉快的事。

我们都没有浪费的习惯,总会先点一些暂时吃着,不够了再点,佳肴越少越让人觉得美味。

一场宵夜稍纵即逝。

我还以为琳达又是撮合我和周延,但等我回来了,门又能开了。我进门前,周延喊了我一声,神清而和缓地唤,雁子。

我很快面朝于他,目光期待地紧锁住他。

他时而张了张嘴,时而闭上嘴,蹙眉沉默片刻,又古怪地说,过年以后再说吧。

我闷声应好,看着他转身一步一步从短而漆黑的走廊里,拐角入了若隐若现的楼梯口,我以为他已不见的时候,他又折回来了,在斑驳的墙那边露出一半身躯冲我挥了挥手,他的笑好像隧道里微弱的那点光明。“雁子……今年天很冷,晚上更冷,快回去,别着凉了。”

“嗌,好。”我看着他说。

然后,他才一点点消失在楼梯口,慢慢离去了。

他现在于我,仿佛潜意识里等待美食的时间与享受美食的时间不成正比,等的时候觉得煎熬漫长,吃的时候又在弹指之间化无,味儿也没尝够便没入了胃里,化成了思念和回忆,念念不忘。

第24章 林鸟儿

除夕那天晚上,那个人的电话来了。

从分开以后,他每年依然会打电话跟我说新年快乐,但我从未出过声。不提当年的事,他已越来越接近我的亲人,我闹别扭而冷战的亲人。

晚上我在江边坐了一会儿,很想看家乡的星星,我在城里每次想看星星的时候,却只有一点像星星的月亮。

宋元明当年猜对了,我的确没仔细看过家乡的夜景。此时我竟是那样的感激他,那小山坡上看了大半夜的家乡,都缓缓浮现在了眼前。其实,无论怨不怨,我都感谢宋元明,毕竟是他让我有勇气从偏远地区出来,使我不用在遗憾中度过下半生。

新年第二通电话是周延的,我有点儿恨他没在宋元明之前打来,他那里似乎很喧嚣,大抵在家里团聚吧。他在杂音不断的电话里告诉我,下一个年,他一定和我过,还有以后的……

话没说完,忽然就挂了,真是仓促,话也说得匆匆忙忙。在我的想象里,他一定是被家人拉去喝酒了,我原谅他。

至于琳达,摇尾乞怜地说,今年她其实是来陪我过年的,在家里过着百年孤独,倒不如和意气相投的朋友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真是苦了她,和一看见就怕的朋友一起过年。我自嘲问她,是不是过七月半的鬼年。我们那个地方的老人说七月半阴气最重,要放鬼出来。

她连忙大喝一声,要我打住。

经过上次一事,我识相住了嘴。琳达被我那晚说的树下梦吓得有了心理阴影,好一段时间战战兢兢的,不敢落单,不敢关灯,不敢一个人洗澡。她既不敢和我在一起又不得不贴着我,苦了我不管她干什么都得陪她一起,我那着实是自作孽不可活。

后来,她还央求了闫岚姐不少次要换班,等她和小凤儿一班后,两人又像人来疯,谁也不管谁规矩,只管胡闹,只管说笑。得罪客人了,两人还同仇敌忾,什么白脸红脸的早被丢到了一边儿去。于是被小四姨撞见了狠一顿骂,她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扣了钱,还被小四姨命令再也不准换班呆在一起。有事的话,要么同我一班,要么同闫岚姐一班。还被说是,妖精鬼怪呆在一起,整得茶楼乌烟瘴气。

新年伊始,苦命的琳达又遇上个标榜自己是香港博士的文化人,不停被骚扰。那博士文绉绉地烦扰琳达,在柜台旁久赖着,琳达为了驱逐他,不冷不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装什么……神呢,您对文化的理解未免太狭隘。”

博士被讥讽,自觉脸上无光,便唉声叹气对琳达说:“你情商好像蛮低的。”

琳达扬起标准微笑,声音如同火车站广播,“是是是,您情商最高,我遇到的客人里的最高情商,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高得都看不出来别人是否愿意与你攀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您,我的情商被吓得低到了阴曹地府去。”

等她痛快说完,我才开始扮红脸劝话,也客气些请他入座。通常我们遇到骚扰人的客人,明里暗里挤兑一顿,得分情况与对象,才决定是拐弯抹角,还是委婉疏离,另个人再假意讲好话,屡试不爽,大多不委屈了自己。

况小四姨也说过不给骚扰人的客人脸,遇到事儿了,只管喊张老大,再不济叫她来处理。小四姨脾气虽不好,大致却很照顾手下的人,员工福利也没克扣过。

这会儿琳达表面无事,我看她心里应该也在意,所以宽慰她。往往最没情商的才喜欢把情商挂嘴边。

路过的周延也附和说:“可不是,觉得别人没情商私下说说也不是个事儿,当着人面说人家情商低,这情商又能有多高。”

我和琳达同时一愣,一走而过的周延简直像幻觉一样。

上一篇:雪崩 下一篇:一想到你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