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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28)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我努力稳住脸上无波无澜的表情,道了个谢。

上楼的途中,他迁就着我的速度,一直在放缓脚步,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呼吸声好像被无限放大了,彼此的肢体在若有若无的摩擦,体温仿佛燃烧起来,也不知是谁更热了,他的腿甚至隔着裤子支撑着我,双方的骨骼硬而分明,可我的发丝却软软勾在了他衬衫上。

到了楼上琳达果然在忙,周延只好继续帮忙照顾我,他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包了些冰块帮我冷敷伤处,可我仍然燥热,他的手也不知是热红的还是被冰冷红的,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冷着了,有些颤。

我试图夺过敷脚踝的帕子,希望他可以去休息,但他依旧帮人帮到底。静默一阵,他突然说了一句,“你怎么忽冷忽热的。”

“啊?”

“我说,你这个人……忽冷忽热的,有点奇怪。”他蹲在下方,抬起头注视我,带着一种探究,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明明像琥珀般澄澈,却盯得人心里一跳,仿佛被他偷窥到了内心。

我低下眼隔断与他的对视,骂他不知道在东想西想什么。

下一秒,他遽然将那张五官平淡的脸探了过来,又骇了人一跳,我上半身不禁紧张往后微仰,他脸上就浮出一点笑意说:“你的脸真小,从下往上看,还是小。”

原来,他蹲累了,起来松了一松腿。

我别过头去回应他,“你的脸真大,从上往下看,还是大。”

他一愣,无所谓而缓缓笑了,“其实你不化妆,更好看一些。”

“你怎么知道?”

“你才来的时候没怎么化妆。”

“你记得我才来时的样子?”

“你才来就犯错,把我的紫砂杯给张老大用了,怎么不记得你,干净的一小姑娘,距离感有点强,他们都不敢调戏你,现在跟火烈鸟一样。”

“那是因为我的好脾气都被一个人磨光了。”

“哪个人?”他淡淡问时,定眼细看我。

我闭口不言,沉默了下去,他还挺有眼力见的,这时就出去了。再回来时,他提着一个白塑料袋子,里面是内服和外敷的药,他默默帮我接了水,拿药来示意我先吃,我吃时,他又蹲下去给我脚踝上贴膏药。

我思绪却飘得远,想起的是那个人,他曾经也待我这样好,细致入微,温和绅士。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庆怡,能给他人生带来双赢的庆怡。

我的心逐渐冷了下来,冷到开始变得理智,做好面上的道谢,我借由收账去了前台避开了周延,周延也去了厅里休息。琳达这时就能在外面专心收台了,等把客人喝剩的茶端了过来,她冲我挤眉弄眼,问我等下吃饭要不要请周延一起吃,好好谢谢人家这么照顾我,说点儿好听的话,大家都能心花怒放。

“今天我买的都是素菜,刚刚还掉的到处都是,我们能将就吃,请人吃哪里这么寒酸,而且现在这么迟,他应该吃过了。”如果我不有理有据说一说,她保准热情去拉周延来吃饭。

于是琳达又认真撺掇我,改天得在外头请人家吃一顿饭,别抠啦吧唧的,对自己抠也就算了,对恩人抠那不成体统。我崴了脚坐在前台跟太上皇似的,她忙里忙外,又要洗杯具又要做饭,她说什么,我都暂时答应了。免得她忙起来脾气躁,我又不听话,她可不得冒火。

她好不容易忙清了,开始打听我怎么崴得脚,我避重就轻专不说她爱听的,还用人贩子的话题转移了她注意力。然后我们开始讨论要是被拐到山里去会怎么样,没遇到前,那牛吹得,自己仿佛是大魔头一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要不就虚与委蛇,让他们放低戒心,逃跑前还是杀杀杀。这场谈话,我们说得愈发暴力,表情也愈发狰狞,琳达气得把盘子里的菜都插得稀巴烂。

我斗胆在她想象暴力巅峰问:“那你要是有孩子了呢?还逃吗?”

“废话,肯定逃啊,逃出来不怕搞不到孩子,出来以后就是我的天下了,请律师找流氓,能怎么利用资源就怎么用,明抢暗抢也得抢回来,反正他们这种渣渣必死,我出来后自首,监狱里还包吃包住呢。”

我首肯,“嗯……监狱里包吃包住作息规律,比呆在脏兮兮的山沟沟里做牛做马、暗无天日好多了。”我们你唱我和,在饱含痛恨的想象中杀了它们好一会儿,饭菜也宛如它们。

我们正吃得气势汹汹,外面有人敲了敲柜台,琳达搁碗想前去被我按住了,她忙活大半天,前台的事都得算我的。出去一看,是周延买烟,他似乎又听了墙角,欲笑不笑的。

他不说话,我也知道他要买什么烟,他习惯抽的是金陵十二钗。见他仍似笑非笑,我一面拆烟条,一面窘迫低嗔道:“笑什么笑。”

“你俩是不是金刚,一本正经又天真。”他终于将欠扁的笑收住了,虽在埋汰我们,面目较温和,是一种看小妹妹的神情。

“你才金刚呢,这么喜欢偷听人讲话,都几次了,还敢埋汰我们。”我将烟条拆开了,取出一盒烟递于他,便将剩余的烟抽出来补上。

他将一边手肘靠在柜台上,侧着身子,慢条斯理扯掉金黄烟盒上的塑料条,沉哑地道:“我前些天买烟,你还劝我少抽点烟,现在怎么不劝了。”

我清点着新补上的烟的数目,连眼睛也没抬,不咸不淡道:“生意来了哪有不做的,都是提成,前头是怀柔之术,假劝一两次也就是了,劝多了引得顾客反感。对了,你才帮我买药的帐,我现在报给你,这烟钱和茶钱当是我感谢你的。”

“你现在是故意耿直呢。”他点上烟吸了几口,身体离远了柜台一些,嘴里吐烟气的时候脸孔朝外。“先前不是还说要请我吃饭么。”

“对不住了,我最近也没啥时间,再说,你这样见过世面的老板,我可招待不好,怕一半点差了怠慢您了。”我脖子低得发酸,趁他朝外吐烟的档口,我稍微将头抬正,恰又对上了他刚转过来的那双沉静的眼睛。“那我请你呢。”

他的目光在灯下微微闪烁,始终端详着我,一瞬不瞬。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沉默注视,让人心底不知所措。

我确信,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对我来说,是危险的。好像黄昏山里一只慵懒沉稳的雪豹,从悬崖上矫健纵身而下,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量,缓缓向我逼近,我甚至连退缩也忘了。

第21章 小团聚

我以为我们处在一种紧张中。但其实,好像是放松的,一放松下来后,一切又好像是顺其自然的。

我的防御是那样不堪一击。

我有些后悔在那场对视中答应了他的邀请,因为一切好像山上滚下来的小雪球止不住了,轰隆隆的一再震颤。

他第一次邀请我吃饭,随性又不缺乏品味,去的是一个七拐八弯的深巷里,那里有一家透着神秘和温馨的风味店,吃得很实在。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也不晓得松的是哪口气,大抵怕他带我去太正经的地方。

后来他时不时请我去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里,头几次李琳达也在,晚上下班去吃一顿宵夜是非常惬意的时光,琳达不可能不扯着我去。我们逐缓熟悉了很多,好像在这熙熙攘攘又浮华的城市里,成了能慰藉心灵的朋友,偶尔小坐在一起吃着接地气的小食,在不可多得的清闲里谈天说地。

而我和周延正式有联系开始,也是始于琳达。

她在MSN上发了万年更一次的日志,是她正值青春岁月,发表的一篇疼痛青春文章。据说发了一天一夜了,只有她的网恋对象捧场,她认定我已看过了,以是趁吃宵夜的闲聊时间里兴师问罪。

她当初为了装文艺和高端,注册了MSN,而且在机缘巧合下同一个叫麦片的南方人互相装外国人,两人一边开启谷歌翻译,一边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什么时候向对方坦白的,我不太清楚,清楚的是那个南方人就是她后来的网恋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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