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传说(6)
所以她是该高兴吗？
唐乐没有搭理那个狱卒，也没有跟柳依依搭话。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头抵着墙，抬眼还能看见光在跳跃，小小的飞蛾还在撞铁柱。
柳依依对此浑然不觉。她动作从容，端着饭碗很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很认真地吃饭。这样一对比，倒像唐乐会是那个被判了死刑的人。
“你不怕吗？”良久，唐乐问她。
闻言，柳依依视线停在属于唐乐的那一份饭菜上，她问：“你不吃饭吗？”
唐乐摇头：“不吃。”
“那我吃了？”柳依依一边说着，一边将唐乐碗上的鸡腿夹走。
唐乐呆呆看着她，突然有点想笑，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没了。看着柳依依吃得挺香，跟个没事人一样。她这个真正的没事人便也慢慢挪过去，端起没了鸡腿的饭碗，开始吃起来。
吃到一半，唐乐抬头对柳依依说：“我后悔了。”
“什么？”柳依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见她视线盯着她手中的鸡腿——哦，她微微一笑，一口把剩下的肉咬到嘴里，只剩下骨头。她朝她得意的晃：“已经吃完了。”
“哼！”唐乐不想理她了。
没有什么事是一根鸡腿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根。
吃了两根鸡腿的柳依依显然心情很好，逮着唐乐天南地北的侃起来。唐乐很认真在听，听她讲艳阳城的水鸭如何美味；讲洛城云水台的花魁芸娘有多惊为天人；讲她和她的心上人……
她讲这些的时候，整个人是闪着光的，见不到光下的灰尘。唐乐眨着眼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要处以极刑呢？
柳依依看出她的疑惑，坦然道：“我杀了我的心上人。”
“哦，”杀人是要偿命，可是，唐乐纳闷，“江湖人江湖事不是江湖了吗？怎么会扯上官府？”
“他父亲是做官的，一定要追究，天罗地网我也跑不了，而且，”柳依依叹了口气，“我发现没了他，活着挺没意思的。”
唐乐不解了：“那就是还是喜欢的，为何要把他给杀了？”
柳依依说：“他负了我。”
唐乐问：“那他是坏人喽？”
柳依依说：“当然不是。”
唐乐咬唇，一双大眼睛看她。柳依依莞尔：“这些事你不懂。”
唐乐鼓了鼓腮帮子：“然后就可以不说了是吧？”从小到大，她被一句不懂堵回多少次了！真奇怪，因她不懂，所以他们就不说，可是他们不说，她又怎么会懂？
她的孩子气逗乐了柳依依，柳依依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唐乐简明扼要：“当山贼，抢劫，然后被抓了。”
“看不出来呀，”柳依依看着她，突然伸手去捏她的脸颊，唐乐触不及防，一张小脸惨招揉虐。
“你——放开，放开！”
柳依依觉着手感不错，非要心满意足之后才放手。论武力值，唐乐根本敌不过她，只能水汪汪一双大眼睛盯着她。柳依依倒是乐了，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说说都抢了什么吧，竟然能惊动官府？”
唐乐说：“青菜萝卜和铜板。”
柳依依停住了动作，怀疑自己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唐乐趁她松懈的功夫，赶紧远离她，之后才道：“青菜萝卜和铜板，还有馒头，没有肉的包子。”
“——哈哈哈哈哈哈……”柳依依反应过来了，“我天，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抓你们。一群抢青菜萝卜的山贼哈哈——”
唐乐手托着腮帮子等她笑完，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有很好笑吗？”
“来，看着我真诚的眼睛，”柳依依止住笑，“其实还好啦，笑一笑十年少嘛，不过做山贼做成你们这样也是——难得，做成这样的山贼官府竟然还要派兵将你们抓来，也是很难得呀。”
唐乐咬着唇认真去想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祸害很小，根本不值得官府出面？”
柳依依点头：“当然，顶天了也就关你们个十天半个月的，真让你们在这里待着，那不是白白便宜你们吗？不用日晒雨淋就有青菜萝卜馒头包子吃。“
唐乐眼睛亮了亮：“所以我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柳依依答道：“是的。”
多了一个人的牢房并不难捱，况且唐乐知道了她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可是，难过的事情还是会有。三天很快过去，唐乐与柳依依道别，却连再见都不能说。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死亡，知道此经一别，再无可能。不是因为伤病，伤病她还有办法，可死刑，她无能为力。柳依依很潇洒，给了她一个拥抱，便义无反顾的朝前走。
灰白色的囚衣，生锈了的脚铐，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唐乐仿佛看到了她说的属于她的江湖——仗剑走天涯的柳依依遇见了一箫一酒走江湖的她的心上人……画面很多，一一闪过，都是她说过的。唐乐眨了眨眼睛，弯了弯嘴角，真好呀，她吸了吸鼻子，那样快意恩仇，令人向往。
突然，唐乐朝她喊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
听到她的声音，柳依依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只是手举过头顶，向后挥了挥。然后一个转弯，唐乐就看不见她了，再也看不见了。
第8章
这样又过了两天，狱卒来时没有带饭，他把门开开，唐乐走出去。狱卒带着唐乐一直走一直走，在阴暗的通道里，像来时一样。然后他们见到门，门开着，光线可以进来。
他们在有光的地方站定，唐乐同狱卒道别，这次的道别似乎也不能说再见。她便朝他挥挥手然后向外走去，而狱卒什么都没说，他一直看着她走出这扇门，之后是另一扇，才转身回去。他押送过很多人进来，也目送过许多人离开，光线拂过他们，他始终待在阴影里。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唐乐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发现不远处的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人。那人——阿财？
唐乐有些陌生，也有些惊艳。她知道阿财是好看的，可平日里他总是穿着下人装，再好看，限度也摆在那里了。现如今却是，看着他，她脑中蹦出的是说书先生常用来形容王孙贵族的词——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如果说唐钰的帅气是外放的，那么阿财的好看则是内敛的，这关乎性格，可又与性格无关。
唐乐站在原地发愣，阿财赶着马车过来。直至他到了眼前，她才回神，没有再看他，而是东张西望，似是在找寻什么。
见状，阿财跳下马车，唤了声“大小姐”后便安静立在那里。
唐乐并没有看到哥哥，脸上闪过失落，而后她看向阿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阿财说：“循着你留的线索就找到这里来了。”
额，五六十天呢，唐乐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财看出她所想：“大小姐是不是觉着我太慢了？”
唐乐用手抓抓脑袋，有些讪讪：“是有那么一点啦。”说完又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补充道：“只有一点点慢，反正你比我哥好，他都不来找我。”
她说着便垂下了头，脚尖随意点着地，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低落的心情。阿财有些没料到，他以为她会觉着新鲜和好玩，所以也就没有插手，着着实实让她在那里面待了十天。
黑色眼眸微动，他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到她的头上，最后他还是默默收回手。他说：“不会有下次了。”
唐乐抬头看他，若是哥哥在这里，他一定会很好地埋汰她，然后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赢的她会跑去找阿财，阿财总会静静听完然后在最后安慰她。如今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她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恩。”唐乐认真点头，而后想起什么，她把双手背在身后，问：“不会有下次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以后我不能一个人行走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