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别来无恙(69)
“你放开他!”顾屿杭喝道,“别闹出人命,你别忘了,他救过你的人。”
听到这话,男人皱紧的浓眉松了松,他看向缨和痛苦扭曲的脸庞,忽的将手一放,狠狠地往后甩:“怎么回事?”
缨和嗓子干哑,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柳千树着急地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给他:“给给给!”
“是不是有人报警了?”男人问。
“没人报警。”顾屿杭问,“为什么这么怀疑?”
“那他怎么会倒在医院门口?”男人愤怒的手指指向手术室。
“刚才在洗手间门口,他撞到我后摔倒在地上,可能是伤口裂开了。至于为什么他会在医院门口,我不知道。”
“他在洗手间门口撞到你了?”男人不相信。
“对,他撞到人了,自己被弹出老远,我可以作证。”柳千树往前迈一步说。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柳千树生气地盯着他,眉眼之间带着阴郁的愠怒,整个人都在浮浮沉沉地吸气呼气。
她以为男人会暴跳如雷,或许会像对待缨和那样扑上来掐住自己。
但是,男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像考古学家看一件出土的文物一般,久久端详,甚至有些失神。
见此光景,柳千树莫名其妙:“你看什么?”
男人聚焦的视线被她的话倏然掐断。他垂下眼睫,望向她的双手,说道:“给我看看你的手腕。”
“我不要。”
“看她手腕干嘛?”顾屿杭问。
“给我看看!”男人很倔强。
柳千树想回绝,但怕态度过于强硬会招徕对方的再次暴怒。
于是,她往顾屿杭的身后躲了躲,拉起左右手的袖子,往前一伸:“喏,看。”
两只细白的手臂伸出来,右手腕上一块白色手表,左手腕子上戴了一只银色的手环。手环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看上去年代久远。
柳千树盯着男人,正当将袖子放下时,忽然听到他问:“手环内侧是不是刻着字母?”
“是啊。”
“SR。”男人抬起眼眸。
柳千树不耐烦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吃惊地望着他,蓦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缨和倚墙而立,对男人说:“有什么问题你说吧。”
“没问题。”男人咬紧腮帮,眉头紧蹙。
“没问题我们先走了。”
“嗯。”
顾屿杭拉着柳千树往前走,然而,走出没两步,柳千树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回到男人面前,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不是叫沈彧骁啊?”
男人沉静地看着她,面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环里有字母?那个SR的U盘也是你的?SR是什么?代表什么……”
“千树……”缨和走上前来。
柳千树伸手拦住他:“缨和,你们先走吧,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
☆、Chapter 52
第二医院外的一家茶馆,傍晚六点钟,天色已暗。
缨和答应了要带阿勋去看牙医,因此五点就离开了。柳千树、顾屿杭和沈彧骁坐在一张小小的圆桌前,桌子正对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商场的霓虹灯。
柳千树静坐片刻,忽然将腕上的手环摘了下来,放到沈彧骁的面前,说:“是这个吧,你说的‘SR’。我想了一下,这个‘S’莫不是代表你的姓氏,这个‘R’是我妈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沈彧骁凝视着她,许久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以前说,如果有一个女孩儿,就给她取名叫沈然,把这个手环给她戴上,一直戴到她不想戴为止。”
“这个手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是我自己做的。”沈彧骁笑了笑,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银色手环,轻轻地拿起来,“我那时候功夫还不到家,做得很粗糙,所以哪里有瑕疵,我都记得。”
“难怪你刚刚一眼就认出来了。”柳千树低声。
“我一眼认出来,是因为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沈彧骁擦了擦眼睛,“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柳千树垂下眼眸。
“怎么?”
“她之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胃癌……可我不相信,明天我们还要去肿瘤医院看看,希望不是——你怎么了?”柳千树抬头,忽然发现他憔悴而沧桑。
就在他掐着缨和的脖子厉声质问时,她还觉得他老当益壮,可是现在,她看见他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呆坐在茶馆的凳子上,脊背佝偻,像个孱弱的耋耄老人。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说道:“我相信我妈会没事的,她不会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你也不用担心,明天检查过后,我会告诉你结果。”
“麻烦你了。”沈彧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说说你吧,”柳千树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开了间杂货店,卖东西,近十五年来,都一样。”
“你的……妻儿呢?”
“没有。”
“没有结婚吗?”
“没有。”
“我妈结婚,又离婚了。”柳千树不明白为何要说这话,或许只是想让沈彧骁了解宴景然的婚姻状况。
沈彧骁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他注视着茶杯,眼眶微微发红,说道:“我对不起你妈妈,但我当初不是故意抛下你们母女的。”
“所以你知道有我的存在?”柳千树问,“我妈妈寄给你的信你收到了?”
“我收到了,但是我没来得及回信,就……出事了。”
“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丫头。”沈彧骁抬起眼,眼袋下垂,疲惫不堪。
柳千树怔怔地坐着,“丫头”两个字,简简单单的十几笔画,却一笔一划地描在了她的心上,像毛笔尖一样柔软而温柔,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揪着脸庞,忽然哭了起来。
一直坐在一旁倾听的顾屿杭急忙抽了两张纸给她,沈彧骁站起来,眼里含着泪,坐近她,揽住她的肩膀:“丫头,我对不起你们。”
“你走后我妈妈整个人都变了,”柳千树哭道,“我好想见到你可是我又恨死你,你再怎么出事你都应该给我妈妈报个信,你一走了之,我妈对什么都失去希望了!”
“是我的错!我的错!”
柳千树推开他,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
沈彧骁哭了,粗糙的大手搓过脸颊,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是我的错!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可是你听我说丫头,我不是不爱你妈妈,我现在还爱她,可我不能回去找她,我没有资格了!我今天见到你,就像见到天使一样。你知道我这几十年来都生活在地狱里,今儿个我才知道,老天爷没有亏待我,他还容我见见我的丫头。你看你跟你母亲长得多像啊……”
沈彧骁抚摸着柳千树头发,慈爱而温柔地说:“就好像我又回到了从前,进城打工之前,跟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怪我可以丫头,可你得知道,我不是不爱你妈妈,我有难言之隐,为了你们好,我不能离你们太近,不能联系你们,所以就失去了你们的消息。你问知道有你的存在?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高兴坏了!”
柳千树哽咽一声,伤心地捂住脸颊:“你是全世界最坏的爸爸你知道吗?”
“我是我是……”沈彧骁失神地点着头,声音颤抖,激动地说,“你刚刚说……‘爸爸’?”
“不是‘爸爸’是什么啦?”柳千树的气息有些发抖,她拿起纸巾擦了擦鼻涕和眼泪,说道,“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因为我想挽救我妈妈,我妈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可是……”
“对,她应该过得很幸福。所以丫头,你要好好陪着她。”
“我这十几年来,跟她就像仇人一样。我一直以为她讨厌我,恨我,处处刁难我,可是她离婚了,我归给她,我跟她生活在一起,我才知道她其实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