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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者(167)

作者: 折一枚针/童子 阅读记录

高层们怔住。

不,他们各有盘算,北方分社自戕、西方分社和南方分社殉难、东方分社叛变,他们每一个都想借机以代之,从这场战事中分一杯羹。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不拿点儿什么回去,”岑琢起身,傍晚昏红的光从背后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脸,“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高层们面面相觑,岑琢转身踱步到窗前:“从现在开始,多闻天王号为主舰,挂高山云雾旗,你们不愿意蹚的刀山火海,伽蓝堂替你们去蹚,你们不敢面对的敌人,伽蓝堂替你们去杀!”

他转回头,金红色的夕阳照亮他的脸,憔悴、怆然,是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的痛楚:“伽蓝堂的,有异议吗?”

吕九所、姚黄云,还有高修、元贞、贾西贝齐齐起身,慷慨领命:“死不旋踵!”

逐夜凉走上去,轻轻搭住他的肩膀,戴冲则把左胸的莲花徽章扯下来,啪地扔到桌上。

入夜,除了天上的一轮明月,四下漆黑,江水绵绵流淌,有种温情的森然,没人敢阖眼,很多御者甚至穿着骨骼待旦。

果然,凌晨时分,迎海堂的袭击到了,看不清多少船,有多少骨骼多少突击艇,只看见划破黑暗的弹道密密麻麻,到处是被斩断肢体的惨叫。

岑琢穿着青菩萨出来,在被团团大火点亮的宽大甲板上,许多逃兵在放救生艇,还有厮杀在一起的自己人,他在御者舱里瞪着锈蚀的眼睛,恨,但无奈,只能咬牙扭过头,亮出双剑,向敌人密集的船舷跑去。

杀红眼了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知道,神经元异常兴奋,好像身上的骨骼有了生命,操控着他的四肢,去冲锋,去劈刺。

这时,纠缠在一起的骨骼漩涡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靛青色,纤长细瘦,头上有一片宝冠似的镂空雕花,远看影影绰绰,像许多张狰狞的脸。

骷髅冠丁焕亮!

青菩萨向他扑去,丁焕亮迅速察觉到它,强酸针迎面飞来,岑琢操纵骨骼释放第三只手,钺刀和双剑一起,将二十几枚毒针扫进大江。

骷髅冠在性能上无法和青菩萨相比,丁焕亮识趣地退开,岑琢紧追不舍,在后甲板和他过了几招,轻松制服在舷梯旁。

“又见面了,”岑琢沉声,双剑搭成一个十字,剪在骷髅冠的咽喉处,“我有话问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丁焕亮透过目镜瞪视他。

“你拿走的那个,给钟意了吗?”

他没明说,但丁焕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钟意要是拿到了,你觉得他还会深更半夜搞偷袭吗,早就一鼓作气把你们淹到江里了!”

岑琢猜到了,须弥山那样的东西,谁拿到都想据为己有,可这些傻瓜不知道,那个能预知未来的所谓决策系统,不过是洛滨为了思念刁冉,给自己造的一点念想。

“贺非凡还在江汉等你,”岑琢说,“不要一错再错。”

听到这个名字,骷髅冠抓着青菩萨的手松开了:“他……”

背后突然一串枪响,岑琢的左腰剧痛,是特种弹,打穿了骨骼装甲。

青菩萨扼着骷髅冠的脖子转身,目镜灯照亮漆黑的舱内走廊,是白濡尔,抱着一把特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这边。

“岑琢,”他恶狠狠地说,“你把须弥山藏哪儿了!”

他来找须弥山,说明丁焕亮没说谎,那个盒子还没到钟意手里,连白濡尔都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两个须弥山。

“我离你八点三米远,”岑琢晃了晃手中的钺刀,“一秒,就能要你的命。”

“你不敢,”白濡尔浅笑,甚至向他走了几步,青菩萨的目镜数据显示,目标已到五米内,“杀了我,逐夜凉一辈子都找不到曼陀罗,杀了我,他一生都会埋怨你,容不下他的青梅竹马!”

沉默片刻,青菩萨放开骷髅冠,白濡尔举枪瞄准它的头部,骷髅冠立刻挡在青菩萨身前:“杀了岑琢,你上哪儿去找须弥山?”

白濡尔放下枪,沿着舷梯走下来。

骷髅冠回过头,低声说:“贺非凡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为难他。”

岑琢微微点头。

白濡尔跳上骷髅冠的后背,和青菩萨擦肩时,傲慢地提议:“你把须弥山给我,我给你曼陀罗的坐标,你好好考虑。”

他们走远了,消失在黑红的火光和凄迷的夜色中,岑琢久久望着那个方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焦灼。

这波袭击以染社的惨败告终,一个晚上,近三分之一的御者弃船逃亡,在慌乱的氛围中,战斗单位死伤过半,HP不够用,基本医疗器材短缺,船剩下不到三十艘,整个船队陷入了绝望的阴霾。

可钟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天刚亮,第二波袭击又到了。

染社没有选择,战士不分梯队,能上战场的全部披挂上阵,从拂晓一直打到正午,多闻天王号作为头船,被迫再次后退八十公里,所有人都明白,迎海堂再试探一次,就会发动总攻击。

那将是染社的灭顶之灾。

甲板上的尸体和骨骼残骸已经没人清理,零星燃烧的火苗也无人管,岑琢伤痕累累站在窗前,远处是他们半沉的大小战舰,整个江面都被猛火和血水覆盖了。

“这就是我想带你走的原因,”逐夜凉站在他身后,和他看着同一派惨状,“血海、死亡,也许还有抱憾终生的败北。”

岑琢闭上眼,没有了,希望、哥哥、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三年前的江汉,我经历过一次,”逐夜凉从背后抱住他,“我知道这种痛,所以不想让你也经历。”

岑琢整个人脱力地靠着他:“叶子,原来我哥肩上担着这么重的东西。”

逐夜凉收拢手臂,用力把他抱紧:“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这一次,我的御者舱只为你一个人打开。”

岑琢垂下眼,徐徐蹭着他温热的装甲:“如果有机会找到曼陀罗,我却没有为你做,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什么,”逐夜凉轻笑,“我这样一具机器,连肉身都没有的可怜虫,得到了你的爱,其他什么都失色了。”

“叶子,”岑琢转身仰望他,星子似的眼闪亮,“在兰城,最上师说他为了理想可以死而无憾,当时我不懂,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人超越死亡。”

逐夜凉把目镜灯的光放柔。

“现在我懂了,”岑琢踮起脚,贴近那张狮子面罩,“逐夜凉,短短这一生,我和你走了一次,死而无憾。”

逐夜凉撩起他的额发,只说了四个字,在这个死亡即将叩门的时刻,显得分外郑重:“彼此彼此。”

他们“亲吻”在一起,尽管钢铁冰冷,肉体炽热,但那里头的灵魂是一样的,足以超越死亡和物质存在的一切形态。

长长的船舱走廊,响着断断续续的呻吟,是重伤难愈的战士们。

贾西贝绞着血手巾,给元贞擦胸口上的伤,他右边锁骨断了,没伤到脏器,但一时无法复位,强忍着痛苦,低热渐渐侵袭。

“小贝,”元贞困倦地眨着眼睫,“你来。”

贾西贝倒了血水,擦干净双手,踢掉小鞋子爬上床:“要我搂着你吗?”

“嗯,”元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搂着你。”

贾西贝小兔子似地窝到他怀里,抬起他的胳膊环到自己身上:“我们……会死吗?”

半晌,元贞说:“可能。”

贾西贝皱了皱鼻子,嘟着嘴:“和你死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元贞笑了,低头看着他:“但我们要向死而生。”

“嗯,”贾西贝抿着嘴唇,有几分率真的可爱,“我要让你看见,我战斗到最后了,往后人们提起伽蓝堂兰城分堂的堂主,都会说日月光贾西贝不是个娘娘腔,是大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元贞揉了揉他的脑袋:“大英雄,亲我一口。”

“亲哪儿?”贾西贝眨巴着眼睛,水灵灵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