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我还俗(13)
“书缃阁。”还好自己还有书缃阁，但现下，书缃阁也得自己一手搭建一手毁了……自己在哪儿老死去了都不打紧，姑娘们呢……
“阿娘！”青儿两步凑上前，龇牙咧嘴忍着笑对呆愣的阮娘说道：“阿娘，我和零儿一起去送他们。”
“由不得了。”放空摇了摇头，冠上深绿步摇压地阮娘头颅沉重，半响望了眼青儿道：“去吧，去吧。”
唐零儿见青儿压抑着笑出声，嘴角存笑推开身让安衾思先行，也明白些平日青儿嘴里嚼的爱恋是什么个感觉，那感觉就是他站在你身边静静的如同一团空气，而空气里充满各种沁人肺腑的香味，而你就在这团空气中间，每个部位都是与众不同的味。
捏起自己衣袖，唐零儿闻见是檀香，淡地几乎闻不出来，但她刚刚看见了袖子沾到安衾思僧服弯起的波澜里，腆脸耳娇红，她不由幻化成一团空气，飘到安衾思衣纹波澜间，就如同与他相拥一番。
“阮娘，放心吧。”四人慢步走到后院小门，易宣和青儿已经走到山脚处回望她们，安衾思朝身后阮娘轻轻点了点头，日照落西山，众人心思都沉淀了些许，阮娘眼梢不似平常高扬，低垂眼角笑道：“好。”
“嗯嗯，阿娘你放心，放心吧。”唐零儿也随声附和，到了最后三个字时柳眉微皱，看见阮娘眸里多了些水光，边以为她是被今天下午的男子给吓到了，复又笑眼添了句：“阿娘放心吧，那个人不知道，他要找的人也不是我。”
如果让那左域明知晓……唐零儿朝阮娘勾了眼尾，又踏开步和安衾思一同走了出去，青儿和易宣正在前路赶趟子，书缃阁乐音清脆断续，再抬头瞧瞧他……如果知晓，那这一切她都不会再拥有了吧。
院里姑娘晒的红肚兜架在竹节上飘硕不定，唐零儿一步步爬上山，瞧阁里有几个姐妹对他俩指指点点窃笑，琴儿更是夸张大胆扯了条肚兜往旁人身上放，手比划叫自己学着她怀抱人的动作也抱上身边人。
安衾思自然也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朝她目之所及望，还没瞧清是什么时，手臂就让她忽然抡紧，将自己往山斜坡上带。臂上温热瞬间而至，她连忙抽出手扶住唐零儿。脑内计划杳渺，安衾思定下心神，手中重力感才最为真实。
“诶，你们怎么走……”易宣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指间弯来弯曲，烦了青儿一直不停问他柳公子境况，转头一瞧西山脚下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身影，立马粗声又喊：“唐零！”还没等青儿反应过来，就三五两下跳过去走到她们中间。
“你别想让我师兄还俗。”声音不小不大正好飘进安衾思耳朵，腾出些空间给他，安衾思不禁面浮笑意，嗓音如同这山道萧风打旋绕在面前两人耳畔，她说：“易宣你又乱说话。”
“我没，师兄你可别被她拐了心了，你可说好我们生生死死要一辈子的！”急不可耐宣扬，听右边唐零儿似乎将要说话了，连忙转黑脸对她闹开一句：“你们送到这儿就可以走了，别进去，我师叔不会喜欢你们的。”再瞧前头那青儿连个衣角都不剩了，又大喊：“喂，喂，青，那个青，快回来，唐零要回了！”远远听见青儿答了一声，连忙冲出身对她俩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把她找回来，你们就可以回去了。”话还没说完，也跟着转交消失了。
呆立在草丛堆，唐零儿往后望了眼，虽说书缃阁此时灯火通明在深山怀抱处像盏温柔明灯……撅脸，失了得意，她现在还不愿回去。
“累了吗？”安衾思瓷音绵绵的声从左上方飘了过来，唐零儿立马摇了摇头，簪子在树荫花影出叮咛飒飒响。
“不累，我们继续走吧。”说着便轻推开她俩头顶上的细藤蔓，瞧她嗯了声动步子才继续。
书缃阁与白居寺距离并不远，一刻钟时间唐零儿却硬是拉长到两刻钟，到真的成了日落西山月初云，黑茫茫紫霞褪去，天空如墨洗，依稀可见月盘周身点缀朦胧星宿。
易宣挤在她们中间先进去，胸口自生幅度气说要将青儿给带过来，让唐零儿处在门口别动。唐零儿自然将他所说全当耳旁风，刮了刮耳珠子，才发现有些烫。风从门内溜过吹得她裙角飞扬，安衾思见着了将门关上，走到上次她有意攀爬的树身前，开口道：“天凉，进屋喝杯热茶。”
唐零儿似乎没听见，水瞳眼在夜色中映出星亮，跳跳辗转脚尖挽上安衾思的胳膊，嗓音细软娇憨道了声：“衾思，是大风吹的吗？为甚这树的枝干有一根没了？”
树顶叶小枝细，随风片片摇，连成一片丝丝叶叶情，黑影中混为蚕织，靠眼分不出彼此叶脉，安衾思从上而下望见被自己砍掉的那根空枝，脚移开些距离，却见她还是拉住自己纹丝不动，才往肺里吸了口气道：“防止哪个贼想爬进来。”
小脸颊上怯出笑，唐零儿放开她的手，走了两步身姿轻盈跳跃，摸到那平滑切面：“切得很好，以后都不会有贼了。”
手往后背，安衾思转身唇角携弯意，往院中央樱花树方向走去，还没走两步，后面人就追上来，再靠拢自己手臂，音儿活泼压抑说道：“以后，就正大光明了。”
第13章 十三
“你能保护她吗？”
“我会的。”
“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
“我发誓。”
“你发誓零儿永远在你报仇之上。”
“我……”
房内红烛烧，墙上影儿颤，安衾思神色放空盯着白居寺湛黑天空，身子似乎又坐在三刻之前书缃阁二楼的方凳上，阮娘神情凝重坦然对她的不信任，可却将最信任的人交在她最不信任的手上，如履薄冰也只能以身涉险了。
是啊，身为这样人家的女子怎么能让人信任……臆想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漩涡，安衾思侧眼瞧那支被砍过的树面有一根细枝冒了出来，有只白鸽扇打翅膀停在枝干旁。
阖上眼，似乎有马蹄声从左耳穿过右边，空气里存留的味道太多，她闻见更多的还是血腥味。
安禄山，史思明，父亲与史叔，安史之乱……遥不可及的战争瞬时让中原大地颤抖，地面老脸纵横沟壑，百姓家散人亡，父亲为权谋势杀百姓，弟弟为自我保命杀父亲，没有永恒的情谊，只有暂时的利益，人终究只是为自己而活，生而为人是罪过。
何处去，为什活，人生意义几何？
左侧灼热眼光刺来，变成刀从安衾思下颌挂到眉心，有一股力按住她的眉心重重将她往后推。当年同抱在怀里的小娃，萝卜小手臂肉嘟嘟，两粒浅色琉璃珠，透明干净，失去所有的日子里，安衾思逐渐连她也失去了，小孩是天上掉的运气，可但看清一切黑暗面后，安衾思知道她已经失去触碰幸福的能力，而零儿现在一如过往喜欢抱在自己手腕的姿态一般，一如当初才捡了她回家一般欢喜可人，暗暗不知世事……不知自己是个多么残缺的人，又不知自己内心世界是多么不堪，身上又背负多少不堪的往事，若不是师叔当初沿江过救了自己一命，在带自己到这青灯古佛地，她早就魂归地狱去给千万游魂孤鬼赎罪了。
哪知心中空虚岂能是几缕烟，几声梵音能够填满的，行尸走肉穿身破袈裟，一日之计师叔告诉她父亲不是被安庆绪所杀，联合李猪儿所夺性命，实则是史思明和其子史朝义想吞了安家兵力好于唐军抗衡夺天下。
史叔，朝义这两个名字在两家结好时念过不下百次，安衾思怎会信，可当听见史思明将安庆绪杀了后，侵吞安家所剩无几的权势，世间，她好像没有什么不信了。
仇恨能让人活下去，所以安衾思信。
脚步仿佛还在动，樱花叶打在脸上轻柔，滑顺刮下落在青石板面，安衾思懂唐零儿说的一切，或者说在很久，不远之前，从一堆血肉之躯中抱她出来时，就将全部心寄在她身上，而自己抱着行将枯萎的几片凋零叶子一瓣瓣扯下，活得像个真和尚，隔绝似懂非懂的一切，只为仇恨而活，可人实在不堪，连和尚身份都是假的，可假人不会流血亦非有情，零儿，你是真人，你得，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