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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雪(9)【CP完结】

得救了吗?丹尼尔得救了吗?

第12章

在七岁之前你从未受过毒打,“家”这个词正巧符合书上的完美概念,温柔的母亲,严厉的父亲,以及一个你。

小时候的你是怎么样的?

你拥着伊凡,突兀地想起来埃琳娜曾经也喜欢这样抱着你,肩颈相交双臂环抱。不止这样,她还喜欢让你趴到她背上,或是像抱小姑娘一样横抱你,各种各样的亲密接触,她全都做过。她总是笑得开怀,声音爽朗清亮,那你呢?

记忆的蒙尘擦去了一层。你看到小时候的你同样在笑。

不可思议,原来曾经的丹尼尔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你有一个很漂亮的家,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棵大树,最粗的树干上吊着秋千。你在院子里的时候埃琳娜总也在,她和你玩捉迷藏,帮你推秋千,她一次次教你花草的种类,在你下一次能自己记住的时候为你鼓掌,然后你们一块儿笑倒在草坪上。

埃琳娜大部分时候和你呆在一块。她会为你做衣服,做玩具,给你讲故事,讲到她在曾经在南方流浪,如何意外结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又是如何像个小说人物一样变得这样厉害的。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神采照人,你总是一遍遍听不厌。你也问起过她是否有家人,但一问到这个,她的笑容立刻收起来了,惆怅爬上她眼角唇边。

她不记得了,她撞伤过脑子。从那之后你不再问,没有人愿意看到她的伤心。

埃琳娜在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没有出去工作,她专心致志地呆在家中,主持家事抚养儿子。好像雷森在那个时候也是个正常的父亲,他会走遍整个花园找到你们,用手抚摸你的头发,对着埃琳娜笑,温声夸赞说“今天也做得很好”。

在埃琳娜死后一切都改变了。生机繁茂的院子不再有人搭理,花草纷纷枯萎,唯独大树生命力顽强活到了现在,只不过树上的秋千也已经陈腐。房子里不再干净整洁,所有的活都落到了你和父亲身上。你们收拾着她留下的一切,试图归类整理,回到原位。

开端是什么呢——

对,你不小心将埃琳娜的水杯打碎了,于是你父亲狠狠甩了你一巴掌。他仪态尽失,大口喘气,瞪着你时像一只大型野兽恨视自己的仇敌。

第一次被打时你强忍哭声,第二次你大哭大闹,第三次和他愤怒争吵,第四次试图讲理,第五次你提起了埃琳娜他发怒地用皮带打你,接着是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无数次。

你不再爱他了。

你在他日复一日的酒精拳头包围下想着你不再爱他了他疯了,他疯了你迟早要逃出去。你有一天看到他拿着镜子,企图拉起嘴角露出笑容,但是表情太难看了。于是你回忆起来,雷森在你母亲死后从未笑过。

紧接着你发现,其实当她还在时,他也从未给过你笑容。

当他夸奖埃琳娜教会你算数时,当他褒赏埃琳娜为你做的衣服好看时,每一个,每一个笑容,都不属于你。

他从未爱过你。

原来人是可以那样理智冷静的,相处七年也不会动摇。你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要大脑足够思考,只要你能够认知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能带来的效果,只要你可以克制,完美按照计划进行一切,那你也不会比他差劲。

“丹尼尔……”伊凡的呢喃声在你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都还湿润着呢,哭意没有退去,像一滴在下垂叶面上踽踽下滑的水滴。他还在问你:“得救了吗?”

你在他耳边回答:“得救了。”

伊凡终于不哭了,他缓缓地止住了声。你放开他,去为他拿擦脸的纸巾。

在这一刻你犹如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分明你的质量不变,但你拖动脚步,移动身躯,像是背着百斤沉的石头一样费劲。

伊凡冷静下来之后你带他下了楼,再次面见心理医生。可惜的是,似乎刚才那一通和你的顺畅对话已经耗费他所有心力,他只能迷茫地听着医生的话,像是没听懂,还往你怀里缩。

医生理解情况,先行离开。临行前,医生还给了你几个劝告。精神病人的思维是混乱的,逻辑上可能会有许多矛盾,有时候不要深究,以及千万不要对伊凡过于焦急。滥用药物造成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只能费心调养,祈祷他能有少许的恢复。

“愿上帝保佑他。”医生祝福。

夏日的风热呼着向你脸上冲来,你退了一步,退出院子门口大树的荫蔽,被刺目灼热的太阳光又打了个正着。伊凡站在家门口看着你,两眼瞬也不瞬,脸庞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

他试着喊你一声:“丹尼尔……”

很久之前语言课老师在课上为你们讲名字的寓意,不知为何你这刻忽然将它从记忆的深处挖了出来。那个老师戴着厚厚镜片,年纪有点高,吐字不清,读“Ivan”这个词时会将第二个音咬一半进口中,显得像是在叹息。但,这只是他诸多例子中的其中一个,他讲得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这样记忆力优秀,能记得这么多小细节。或许这只是你自己的补充?

但无论如何,你没有将他的话记错。他说:“Ivan,意思是上帝的恩赐。”??

第13章

你原本的暑期安排是这样的:陪伊凡住上三天,之后你会分别参加两个补习班,以及去你父亲的公司做短期工,与暂代职务的高层们搞好关系,在零散的时间里,你可能会分散一些来参加聚会。维护好你的形象于你而言并没有坏处。

但你的计划在开头已经被搅乱,于是你将它搅得更彻底。你分出了更多的时间来陪着伊凡。

受父亲残害的可怜情人与你的舅舅,这两个身份是截然不同的。

伊凡在那天过后发了烧,明明是夏天,也并非换季。他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烧得通体粉红,喊热时将被子统统踢开恨不得直接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就连你的怀抱他也抗拒说难受,冷时他则裹紧自己,将自己热得出汗。他不愿意起身,你要带他去医院,他一坐上车就开始生理性呕吐。无奈之下,你只好请来医生,在他昏睡时替他打针挂点滴。

病中的伊凡出奇的乖巧,也可能是没有胡闹的力气,醒来后他只是躺着,带着惊疑问你,好热,是不是针的效果?你为他擦去脸上的汗,低声安慰他,这是你生病了,打的针只是为你输液治病,你很快能好起来的。

“好起来。”伊凡就念着这个词,“好起来……”

等到他退了烧,后遗症犹在,他精神恹恹脸色虚白地问你:“我好起来了吗?”

你回答他:“还差一些,就快了。”

他像是受了慰藉一样笑起来,在日常念叨的词后加上“就快了”。快好起来了,就快了。他没事可做,也没精神看电视,就是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说。真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

现在你每天你上一个补习班,从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伊凡通常的起床时间是十点,他总是等待着你,问社工:“丹尼尔在哪里?”在社工算好你回来的时间后,他会站在门口迎接你。

院子的大门与家门之间隔着大概四十多米,伊凡在你眼中出现时就是一个很细小的影子,纤敏但晃目。他会站在阴影下向你笑,向你招手,那张单纯而漂亮的脸庞如果刚刚擦洗过,或者因为站得太久而出了汗,那在这阳光下就会发光。

你打开门向他走近时,他在你眼中渐渐变大。从最开始用两指捏在一块都能丈量的大小,放大成一个人,身高到你的鼻子,脸有你的巴掌大,肩膀是你伸出一只手就能够牢牢环住的宽度。

伊凡开始问你以前没听过的问题。他问你丹尼尔今天过得好吗,丹尼尔你到哪去了,你是否还会再次离开。他还未脱离发热带来的后续消极连锁,脚步虚浮四肢无力,但他问你时总是揪着你的衣服不让你走,脑袋仰着,看起来很期待,也可以说是很紧迫,必须要得到你的回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