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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雪(13)【CP完结】

雷森说的或许是对的。你与他太像了。他可以殴打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以毫无顾忌地禁锢一个人长达四年,将那人折磨得面目全非精神碎裂。而你,你能够像做任何一件平常事一般杀人,能够不留怜悯地将一个无辜者当作你的替罪羊。

你庆幸了起来,你做过对的选择。你在最开始没有上伊凡,这么久以来你以最正常的行事逻辑对待伊凡,你在埃琳娜忌日那日发现了伊凡与她的相像,你查证出了他是你的舅舅。

伊凡被雷森摧毁后,他在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你有关。他只与你有血缘关系,他依托着你而存活,他念着你爱着你,他将你视为他的孩子,尽管你已经比他强大成为了他的依靠。你牵着他的手在茫茫的边界行走,你向他证明你与雷森不同,带他回到了正常的一边。

你的心原本是麻木的非正常的,徘徊在黑与白的边界,摇摆不定,你大概是灰色的,而伊凡是最为干净澄澈的、愚钝拙稚的白色。在此一刻,你猛然意识到,不仅是伊凡回归了正常,你也同样。

你们互为对方的锚点,伊凡因你而成人,你同样因伊凡而成人。

第17章

在假期的末尾,你开始尝试带着伊凡外出。当然,他曾经也是可以出门的,你从未限制过他的人身自由。只不过伊凡不愿意,不喜欢,他像是被圈定了活动区域的动物,只有呆在这个范围内才能够相对安心安静,社工将其从地下室扩大到整间房子都已经十分不容易。

最开始的一周你带他走出了房子,撑着伞顶着热烈的阳光在院子散步。

在埃琳娜还活着时,这个院子是你们的花园,是你读过的所有童话中所描写的仙境模板。它很大,光是正门到住宅大门就有四十米,住宅的背面区域有多大更是不必说。在这其中埃琳娜栽种了二十多种花草,在花园内跑上一圈,你可以捕捉到彩虹的所有颜色。只可惜它早已衰败,鲜花丛纷纷如埃琳娜一般枯萎,花瓣枝叶落入土地中,化为养分被土壤吞噬,养育出新的杂草。

曾经雷森还活着时你觉得这个院子死气沉沉,因此数年对它不加理睬。然而当你牵着伊凡的手步入它时,你讶异地发现,它与你预想的不同。在盛夏的橙色光笼中,这个院子呈现出一种杂乱无章的狂野生气。

未曾死去的灌木抢占了过往花朵们的生长区域,蛮横地四处**领地,草与不起眼的小野花在这之间寻找了喘气之地,不服输地成长着,在这个无序的地方编织出绿色的生命网。

过去你跑过的小道已被杂草占据,踏上去时便压倒一片柔韧草叶。你领着伊凡,沿着记忆迈出脚步,步入曾经的童年仙境,如今的野生灌木原。这隔世景象令你恍惚,同样令伊凡震撼。

你撑着伞阻隔阳光,他不畏惧热意地依着你的身体,你们一块儿在地上被投为交融的影子。这影子在树丛间、斑驳枝叶间被切割得边缘不整,在走动时长短起伏,伊凡不断盯着它们,发着均匀规律的呼吸。

你向伊凡说,你曾在这灌木小道间与埃琳娜捉迷藏,那时候的你只有现在的一半这么大,蹲下来或趴下来时可以完美地隐藏在一切阴影下,让埃琳娜输掉游戏。你指着过去的平坦草地所在的地方,向伊凡比划,你常常和埃琳娜一块儿躺在上面,白天晒太阳,夜晚看星星,你们享受一切的自然光,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

最初你只是想要找一点儿谈资,一点儿可能会令伊凡开心的、比较美好的材料,因为伊凡对于散步还是略有排斥,于是你随口说出了过往的记忆片段。然而开了这个头,你就像是揭开了秘密盒子,里头珍藏无数美事,你窥视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范围,童年的记忆一股脑被你再次目睹。

你说了许许多多,伊凡听你讲诉时总是抬头望着你,非常专注的模样,一双眼睛像是夏日最明朗的天空,蓝得发亮。他的眼中出现一些近似于神往的情绪,以及期慕,然后他会轻轻地笑起来,淡粉色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半洁白的牙齿,脸颊的肉顺着“笑”这个表情活动,在轻微鼓起的左颊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是一个酒窝。他笑得像埃琳娜,也像你看过的天使画。

他会听你讲完,然后扯着你的衣服,吞吞吐吐却又期许。几次后你才发现,他想要与你做你说的那些游戏。

只可惜这院子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灌木丛生得太乱,不再适合躲藏,草坪上生的那些草尖端锐利,也不适合躺卧。

而且你已不再是小孩,你高大的身躯无法再隐藏于草木之间。

但你向他说:“可以,不过我们需要等一段时间。”

伊凡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兴奋了起来,他问你要等多久,你说你不确定。你引着他观察整个旧日花园,在到达住宅背面时还被成片的硬灌木堵住了脚步,你向他解释,我们需要修剪哪一些灌木,需要除去哪一些杂草,开辟新的道路,将这儿重新修整。伊凡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最后又期待地对你说:“丹尼尔,我们要修整我们的花园吗?”

你说:“对的。”

伊凡丝毫没有长辈模样,他高兴得在狭小的通路间走来走去,走到你面前时就仰头对你笑。他对这件事似乎抱了无限的憧憬,他喃喃说着:“我想要花。”在你们之后数天的散步中,他慢慢补充,想要百合花,想要郁金香,想要粉玫瑰,想要三色堇,想要紫罗兰,他好像把自己知道的花种全部说了出来,以及看到了它们被栽种在属于你们的花园中的未来。

你们重复地在这院子中走着,你更新记忆,重新记下现在这院子的模样,为你的计划做着准备。而伊凡则会蹲下来抚摸,摸灌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叶片,捋小草长长的顺滑草身,轻捏小野花的白嫩花瓣。他也会趁你不注意,跑到有一大片草的平地上去,坐下来,然后带着扎在衣服上的苍耳回来,羞愧地红着脸。他自居大人自居长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诉苦说疼和难受,只是笨拙地把它们一一摘走,你再悄不作声地扫开他没注意到的几颗,

伊凡渐渐习惯了阳光,也习惯了屋外的空气。而你画好了规划图,请了园艺公司来对院子进行修整,毕竟你对这方面没有经验,而且这院子太大了,单凭你的能力很难搞定它。

对着嗡嗡响个不停的院子,伊凡就不太有胆子靠近了,他只会躲在你身后,远远观望着他们用割草机弄平草地,又铲去一丛丛的灌木,无数的叶子落在地上又被扫走。趁此机会,你对伊凡说:“我们可以到外面走走。”

你的家在郊外,周边没有什么邻居,很是僻静。伊凡犹豫地随同你走出了围墙,踏上了门外的路。你们走在大道的侧边,你们走过宽广的草坪,你们在大树下暂作歇息。伊凡开始呼吸更自由的空气,这是好事,尽管这是他曾经可能无限拥有的。

在清晨时他会看着你晨跑,看着你离远又跑近,在黄昏时你们常常走到附近的小湖,湖边有休憩的老人,也有那么一两个大人带着孩子。伊凡尽力地无视了他们,小声对你说:“我们离远一些好吗?”然后他和你一块儿在湖边坐下。

他望着波光闪闪的湖面,握着你的手,影子被垂落的阳光拖长在你们正前方,头顶几乎要接到湖畔。他时不时看看你,你也看他,看着他露出笑容,看着他眼睛弯起。他笑得越来越多了,他呼唤你:“丹尼尔。”然后什么别的话都不说。

有一天,你问他:“你曾看过这样的风景吗?”

大湖的水色上倒映着湖畔栽种的树,蓝色的天,天上的云,远处黛青色的山。倒映的画卷被微风吹乱,折叠成一道又一道摇曳的长痕。

伊凡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在柔暮之下,你从他脸上解读出安宁和温柔。他几乎像个平凡的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