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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有嘉鱼(26)

作者: 梨花煮粥 阅读记录

景止问罢,颔首微笑道:“多谢唐元帅,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说着指向地图上的东南方向,长眉一轩,若有所思:“此处既无蛮兵把守,元帅为什么从不曾从这里设下奇兵,突击南越王?”

唐元帅摇头长叹道:“这里有一处高崖深渊,叫做‘鬼愁崖’,宽广无垠,云蒸雾绕,深不见底,所以就算没有蛮兵把守,我方士卒也断无飞跃过去的可能,所以南越王从不派人守着。”

景止点头道:“原来如此。”向斯幽微微一笑:“斯幽可有什么要问的?”

斯幽抿着嘴正品茶,闻言目光闪烁,笑得从容:“景止有运筹帷幄之才,该问的尽都问了,在下没什么要说的。”

据唐元帅说,我们到来之前的两日,他刚和南越王打了一场仗,双方互有损伤,言明彼此歇战十天,再决雌雄。

当晚唐元帅在帐篷里摆酒招待了我们一行人,请了几位副将相陪。

因着本少爷和叶、洛两位公子是贵客,席上特意摆了多年的醇酒,满桌子的山珍飘香,勾引得我肚子里的馋虫分外活跃,两位公子吃得矜持,显露出一副世家子的斯文教养,愈衬得我好一顿狼吞虎咽的潇洒。

吃饱喝足,唐元帅安排士兵带我们分别到三个帐篷里休息,营帐里陈设简陋,我懒洋洋地躺毡子上正养神,不防帐幕揭开,小心翼翼地走进一个碧衫人来,轻声道:“嘉鱼,我有话同你说。”

我心里一跳,急忙爬了起来:“你说,我听着呢。”

他沉吟道:“我白日里问得清楚,南越王诡诈狡猾,处处设防,实在难以攻破,唯有‘鬼愁崖’是个破绽。你武功高强,我想请你陪我去‘鬼愁崖’瞧一瞧,看看可有什么办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跃过去,打南越王一个措手不及。”

我拍着胸脯保证:“既然是你吩咐,成!”

景止忍俊不禁,低低一笑,双眸晶亮得宛若天镜山顶的清泉:“你怎么从小到大,都对我这般事事依从?”

我老脸一红,语气里没来由多了几分嗫嚅:“咱们俩从小就投缘,你要办什么,我自然帮你做到,不过为防万一,我独自去瞧就行,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轻微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当先走出帐篷,抖落了一身清寒的月光:“我自然和你一起去。”

我扭他不过,只得抓起裂涛剑,和他并肩转出连绵不断的营帐,向地图上所指的“鬼愁崖”行去。沿途遇见不少巡逻的士兵,但他们早知道有本少爷这么个翩翩公子来当征南将军,见了也不阻拦。

月至中天,照得满地空明,清风徐徐,松涛隐隐,距离我军扎营的鹤嘴谷十里开外,奇峰高耸,山石嶙峋,夜色里远远望去,仿佛鬼怪欲要择人而噬。

我担心景止害怕,转头向他望去,只见月色留恋在他的鬓发眉眼之间,月光流泻,疏如残雪,月下的少年一袭碧衫仿佛凝着冷翡冻翠,透出飞逸绝清之意。

察觉到我的目光,景止报以温煦一笑:“我又不是斯幽,你这么瞧我做什么?”

我闻言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关斯幽什么事?”

他拢着袖子一脸悠然:“那夜一不小心撞到了你和斯幽抱在一处,嘉鱼可会怪我?”

我跳了起来:“你……你不要误会,我把斯幽当作兄弟一般。”突然想到他仍在误会,脸上不由自主地变了一回色:“你是不是觉得我待斯幽比待你亲近?哪……哪有此事?”

他“哦”了一声,并不再说,漫不经心地向“鬼愁崖”迈步行去,我一颗心擂鼓也似地乱跳不休,忐忑难安,又怕他有失,只得勉强按捺住心底响雷,快步跟在他身侧,和他并肩而行。

第27章

一路向上攀登,沿途杂草丛生,好不容易才攀上崖顶,累得我不轻。一轮皓月倒悬在天上,仿佛触手可及,崖上藤蔓缠绕,夜禽扑棱棱的惊飞而起,盘旋哀鸣,凛冽晚风刮在我的脸上,扑面生寒。

转头望去,景止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汗,我犹豫了一下,摸出一块手帕:“你擦一擦汗。”补充道:“这条手帕我还没用过,干净得很。”

景止愣了愣,不禁哑然,唇角一抹清淡的微笑晕染开来:“你我之间,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我这才想起小时候,早已不知多少回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同床共枕,手帕这类小物件,原是从来不分彼此的,不由得脸皮一热,干笑道:“如今咱们长大了,你是宰相家清贵端雅的公子,我却是个自幼顽劣的纨绔,我只怕你嫌弃我。”

景止俯下身子,向云雾缭绕的崖下望去,闻言淡淡道:“你同斯幽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局促?”

我忙道:“我把斯幽当哥们,他虽是个小王爷,但自幼饱受嫡母和哥哥的欺压,我看他实在可怜,人又爽快,所以一直和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景止站直了望向我,目光深不见底:“所以斯幽说心悦君兮,嘉鱼便对他如此眷恋?”

我一蹦三丈高,险些没一头撞到月亮上。

他奶奶的大萝卜,这是哪里的话,本少爷什么时候对斯幽有过这样的念头?跌跌撞撞地立定,我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景……景止,你莫误会,那晚斯幽是同我开玩笑。”

难怪这些日子景止待我,始终不远不近,竟是他心生误会,要避我和斯幽的嫌。

我一颗心跳得擂鼓也似,顾不得别的,一连串儿的话冲口而出,拼老命将斯幽后来的解释说个一清二楚,说罢擦汗道:“斯幽随口开个玩笑,你千万莫当真。”

话音刚落,撞见他澄澈得不染片尘的眼神,我心尖儿一颤,清亮的月光洒落在我的身上,猛可里耳畔仿佛响了一声惊雷,惊得我一身冷汗,电光石火之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在景止面前,我这么患得患失,这么想要亲近他,又悚然退却,不敢稍进半步。

原来世上的人,对我而言不过两种,一种是别人,一种是景止。

这红尘纷纷扰扰,众生浩荡如恒河流沙,而原来我徐鱼,从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是一个景止。

我不知何时开始,对他有了这样的心念。

或许是幼年相逢,彼此投契的时候,或许是天镜山归来,见到他一袭青衫悠然含笑的时候,又或许,是他愿随我去南疆的时候。

我口口声声,说斯幽是我的兄弟,原来,真正从小就亲近的景止,我却不要他做我的兄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样一个不自知的企盼,这一生一世,我同景止,总在一处,不管以怎样的方式。

我只不过是一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小纨绔,早知道自己配不上沾染那袭碧衫半分。

他那样少年即名动朝野的才华,注定了要长身立在庙堂之上,将叶氏的声名镌刻在史书上,青史流芳。而我,只不过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败笔,连做他的朋友,都成为他不光彩的污点,至于别的,实在是痴心妄想。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一声长叹,憾甚恨甚。

景止负手凝望着我:“好端端的,为什么叹气?”

我正想找个借口随便搪塞,忽听一声脆生生的笑语,随风荡来:“有趣,有趣!”清脆娇媚,似是女子所发。

夤夜高崖,这笑声来得古怪,我下意识地按在剑鞘上,一扬眉,朗声道:“谁?”

远远传来一阵胡笳之声,苍凉凄婉,直传入我们耳中。

景止雅擅音乐,听声辨音,低声道:“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跟着师父,也勉强读了两本书,知道这是范文正公仲淹戍守边疆时写的一阕词,词意慷慨悲壮,素来为军士们所传唱,我听他语气里满是凄凉惆怅之意,心下一沉。

那声音咯咯笑道:“叶公子,你身边只有个徐公子,你这相思泪是为谁而流的啊?”只听那胡笳之声越来越近,越吹越是荡气回肠,胡笳本是悲凉之乐,但在这女子吹来,柔媚妖娆,几有绕梁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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