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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有嘉鱼(18)

作者: 梨花煮粥 阅读记录

我不耐烦地从他手里抢过马鞭,一声唿哨,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儿,击在马臀上,那马儿吃痛,十分乖觉地大踏步向前跑。

老赵欣慰地“哟”了一声,感叹道:“还是少爷您本事大,这畜生就听您的话。”

本少爷听了他的奉承,禁不住洋洋得意,索性坐在他身畔,兢兢业业地当了一日的马夫,老赵懒懒地斜靠在马车上,闲磕着瓜子儿。

到了黄昏时分,已赶了数百里路程,据老赵说来,照这个速度再走上三日,妥妥地能到南疆。

我大感欣慰,摸出一张银票赏了他,叮嘱他给三个大胖孙子多带些糖果回去吃,老赵咧开了嘴,一叠声儿地道谢,笑得眼睛没缝儿。

当夜在客栈用罢饭,本少爷独坐在石桌上擦拭裂涛剑。

天上孤冷冷地悬着一弯月儿,我趁着月色,正见到景止负手从廊下走过,月光倾洒下来,照见他一身碧衫,清隽得令人自惭形秽。

世间有海中月,天上星,再添上一个景止,何等彼此辉映。

从来这样仿佛立在画中的景止,能同他相识,老天爷待本少爷,好歹不薄。

我愣了一回,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叫他。

昨晚叫他撞见洛小王爷搂了本少爷老腰的情景,此刻见到他,我不由自主地老脸发热,生怕他当真以为我去了天镜山几年,竟硬生生从一个小纨绔变成了小断袖。

这误会忒大,大得我愧对老友。

不防他转过头来,携了月色向我淡淡一笑:“嘉鱼。”声音清柔平缓,一如他平时语气,瞧不出有什么鄙夷轻蔑之处。

我忙弃了手中的裂涛剑,跃到他身前,赔笑讨好道:“景止,你有什么话说?”

他背负着双手,眼光飘向渺远的苍穹:“自你回来,还未同我说起这些年,在天镜山上过得怎么样。”

本少爷捏着一把冷汗,一门心思只想他问及昨晚的情景,我好同他解释什么叫眼见不为实。

但见他竟然问到天镜山上的经历,我只得按捺住满腔喷薄欲出的有冤无处诉,忙忙让他坐下,将数年来跟着师父习武的事说了。

山中不知岁月,漫漫悠长无尽,师父教我的东西不少,师娘成日里更是俏皮行为不断,我不欲瞒着他,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来,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堪堪说到十一岁那年,我被师父赶到侧峰上被群虎围攻的辛酸。

景止洁白纤细的手指轻敲着冰凉的石桌,听得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忙道:“不苦,不苦,师父待我极好,就是要求严格了些,你瞧,我比起从前,是不是收起了许多纨绔气息?”

他忍俊不禁,在万千璀璨的月华里敛眉微笑起来:“说的也是,从前的你啊……”

后半截的话陡然断住,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我回过头去,正看见斯幽一只手摸着下巴,悠哉走了过来,挑眉笑道:“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景止站起身来,一拱手,神色温文,一身自幼养成的蕴藉恰如他衣裳上蓊蓊郁郁的浅碧,直扑入我的眼帘来:“夜深露重,不敢再行打扰,就此告退。”

我眼睁睁瞅着他,不敢挽留,只得道:“你夜里莫再踢被子,当心冷着。”

景止颔首不答,转过回廊,向他的屋子远远去了。

我干笑道:“小王……额,斯幽,夜深了,不如我送你早点回屋休息?”

斯幽慢吞吞地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眼角眉梢,欲笑非笑:“嘉鱼今日一直躲着我,缘故你我都清楚,但有句话,我不能不来同你说明白。”

我只得立在原地,继续干笑:“斯幽请说。”

他慢悠悠地整理了一回微皱的衣袖,见我等得抓耳挠腮,终于笑道:“昨夜同你说那番话,只是为了印证我心中的一个疑惑。嘉鱼放心,洛某从来孤僻冷傲,不会因为别人的一点恩情就爱慕难舍。”

我刚松了口长气,正想问他心中的疑惑是什么,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嘉鱼还尚未是我的心上人,倘若将来你是了,我一定通知你。”

我抖落了一身夹杂着冷汗的鸡皮疙瘩,向他一抱拳,抓了桌上的裂涛剑,转身便溜。

第20章

路上行了几日,洛小王爷果然是个爽快的真汉子,说了对本少爷没意思,就再也没对我投来脉脉的眼神,叫我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遗憾不知他要印证的疑惑是什么,这两日没找到个机会问他一问。

倒不是本少爷怕尴尬不好意思去问,只因那夜月色清冷,景止染了风寒,一张脸苍白难言,当着老赵的面连说了几句马车颠簸,闭了眼只管昏昏沉沉地睡去,看得我着了慌,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景止从小就一副在世家子弟里罕有的好脾气,从来不给别人找麻烦,若不是十分支撑不住,绝不会这么不给老赵留面子。

我一摸他额头,触手冰凉,心里愈发慌张,命阿蒙拿着银子买了一领鹤氅回来,将景止裹得严严实实,打听着可有什么好医生没有。

无奈我们歇足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小镇,唯一的一个草头大夫摇头晃脑地开了一副药方,我亲自守着炉火煎好了药,喂景止喝了,全无效用,遂气势汹汹地上门找那草头大夫的麻烦。

草头大夫见出本少爷是个不好相与的厉害角色,急忙讨饶:“公子爷,小人医术不精,治不好您那位公子,我给您举荐一个神医,您找他去,保证能将那公子医得活蹦乱跳。”

我一拍桌子,横眉怒目:“他奶奶的,我家景止是个斯文人,什么时候活蹦乱跳过?”

草头大夫被我吓得直哆嗦:“是,是,保证给您治回一个斯文人儿回来。”

据他所说,这神医名叫戚千药,住在五十里外的梅香坞里,一双妙手,素号回春,从来都是阎王的死敌。

我哼了一声,向他问清楚了戚千药的住处,返回客栈,想着景止禁不起马车的颠沛,遂将他稳稳地抱在双臂之间,决意去那什么梨香坞一趟。

斯幽环抱双臂,主动请缨:“我陪你去。”

我们将阿蒙等人留在客栈等消息,辨明方向,快步向那梨香坞赶去。

此地人烟稀少,离城之后,初时两畔尚有隐隐约约的村落田庄,但道途越走越是荒僻,两畔杂草丛生,寂无人烟,唯有蝴蝶飞舞,给苍茫静谧的天地增添了些许生机。

我见斯幽始终不快不慢地和我并肩而行,倒觉有些刮目,赞道:“斯幽,你这轻功不错呀。”

斯幽含蓄地笑了笑:“过奖了。”

我豪爽道:“这可不是过奖,不是我跟你吹,我的轻功是师父亲授的,小时候要和那些猛兽厮拼,一向学得光大门楣。”

行了一段山路,夕阳西沉,已是黄昏,转过一个弯,眼前陡然映入一片奇景,我不禁看得呆了。

但见群峰耸立如松涛,漫无尽藏,在夜色里隐约起伏,或如蛰伏的猛兽,或如凝立的神祗,遥遥望去,连绵不尽,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如此苍茫险峻,奇峰上的浅碧浓翠跌宕如浪,层次分明。

我抱稳了景止,见他兀自昏睡,心中难过,放慢了步子,攀过数座险峰,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一片极广阔的梨花林映入眼帘来,清风温柔地席卷吹拂着,满林皎白的梨花随风簌簌起舞,宛若一片壮阔无际的花海。

数不尽的花瓣无声地飘落,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凄美,梨香悄然传入我的鼻中,雅淡温柔,沁人心脾,令人心神顿爽,尘心尽涤。

斯幽喝彩道:“好个清雅的地方!主人想必定然不俗。”

我见景止面容岑寂苍白,哪顾得上这里的风光清不清雅,径直穿过梨林,只见林中铺满落英,踏足其上,柔软之极,落蕊沙沙作响,宛如仙乐。

梨林尽头,屹立着两三座木屋,青枝嫩叶,环绕其上,木屋周围碧草如丝,随风飘舞,相隔尚远,已闻得一阵浓郁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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